你养狗吗？
没有。
那我告诉你，两只公狗遇见后，大多数场景是愤怒地汪汪汪，汪汪汪。
然后打架？
错，不一定真打架，也许迅速和好。
孙一鱼就是孙一鱼，孙一鱼是个商人。
去服装店找茬，都搞得像商务合作一般。不得不佩服，孙一鱼做起事情来，绝对沉稳，有板有眼，不动声色。
“他们如果给你打电话，记住，所有的通话，都录音，你的手机是安卓系统吧，录音很方便。”孙一鱼叮嘱瞿前。
“录音干啥？”
“听我的就行了。”
“是不是有点儿兴师动众了？”
“兴师动众，有吗？”孙一鱼翻了一下白眼儿。
“还带了……律师。”瞿前看看赵青青。
“没有啊，青青是我找来一起喝茶的。”孙一鱼看看赵青青，会心地一笑。
“我就是个弼马温，孙总善于利用我。”赵青青自嘲道。
“就算你找出答案，假设那个销售动了手脚，又能怎么样？”瞿前像是自言自语。
“你看，现在首先你是被怀疑的对象，夏荷怀疑你外边有乱七八糟的事情。本来，你还有解释的机会，但你躲了3个月。”孙一鱼意味深长地说。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跟夏荷，都怀疑你在外边欠了情债。然后，你跟夏荷又都不信任我，怀疑我做了手脚。谁让我手欠，非得试试那件破风衣，试也就罢了，干吗非得掏人家口袋，这就叫做引火上身。”孙一鱼叹了口气。
“你不掏口袋，可能就没事了。”瞿前说。
“你还是怀疑，是我？”
“我可没这样说。”
“但是，你的意思是这样。夏荷也怀疑我，好像是我要拆散你俩，就跟我是你小三儿似的。我至于吗？防贼一样防着我，就你这样儿，难道我会贴上来？所以，不搞出真相来，永无宁日。不搞明白了，我们都是坏人。互相猜疑，这个事儿过不去啦。”
然后，孙一鱼看看赵青青，“赵大律师，你说对吧？”
“别别别，别把我拉进来，我啥也不知道，你俩是好人还是坏人，我都不知道，跟我也没有关系。你们如果还有事儿，我先撤了。”赵青青做了一个要走的动作，被孙一鱼一把抓住。
“找出真相，又能怎么样？现在，我只想找到夏荷，跟她解释。”瞿前说。
“解释得清楚吗？”孙一鱼说，“以我对夏荷的了解，她不想出现的时候，谁也找不见她。而且，就是她回来了，出现了，我问你，你咋跟她解释？”
“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是啥意思，指的是你失踪了3个月，放羊去了？失踪这3个月，就算你勉强解释清楚了，这封情书，你能解释清楚吗？”
孙一鱼认真地说，“你不解释通了，你这个事过不去。你把夏荷伤透了，她才会离家出走。”
“那我得怎么办？”
“这件事，其实不难。”
“不难？我咋觉得比登天还难？商场和专卖店，人家都不承认，我也没有证据，我能拿人家怎么样？”
“你觉得，我带你来商场，是想跟人家要点儿赔偿，或者，让人家给开个证明，兹证明瞿前同志是一个好人，绝没有在外边养小三儿，没有跟任何女人狗扯连篇，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导致风衣口袋里多出来一封情书，我们对此负责，这件事情跟瞿前没有关系，特此证明。你觉得，商场能给你开吗？就算商场给你开个证明，你觉得有用吗，夏荷能相信吗？”
“明知道做不到，还来找人家干吗？”瞿前问。
“那也得来看个究竟。”孙一鱼回答得很干脆。
“你俩，在唱二人转吗？”赵青青看看孙一鱼，又看看瞿前说，“不合常理必有妖。”
“您是瞿前，瞿先生吧？”
一个星期之后，瞿前接到一个陌生来电，是上海的电话号码。
“瞿先生你好。上次你的投诉，我们经过调查，这件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由此给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你看这样行吗，为表示我们对客户的尊重，以及我们的诚意，我们送给您200元购物卡，可以用于购买我们全球任何一家专卖店里的任何商品。”电话里，女孩儿的声音很客气也很职业，客气中带着一丝冰冷。
“什么叫跟你们没有关系啊，我在你们店里买的衣服，送给我老婆。然后口袋里出现一封情书，你说跟你们没有关系，跟谁有关系啊？”
“瞿先生是这样的，我们这个服装品牌，属于高档品牌，我们的每一件商品都做到100%无瑕疵。您反馈的意见，我们认真做了调查，我们保证卖给您的商品，肯定是100%合格，没有任何瑕疵的产品。”电话里客服小姑娘还是客客气气。
“但是，你们的衣服口袋里，确实有一封情书，被我老婆发现了！”瞿前很生气。
“瞿先生，你买衣服这件事情好几个月了，当时我们也都不在现场，这个确实我们无法确定，真的不好意思，由此给您带来的不好的感受，我们深表歉意。”
“什么叫深表歉意啊，你的意思是，这封情书，难道是我吃饱了撑的，自己放进去了？”瞿前愤怒地咆哮。
“你好瞿先生，我们肯定不会这样认为，也不会这样说。但是，有一点我们能够向您保证，为了我们的客户群体有良好的购物体验，我们每一件商品出厂前都经过严格苛刻的检验。对于您所说的事情，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也不好做过多的评价。当然，我们以后会更加努力提高我们的产品和服务水平，确保给客户带来更好的购物体验。您看看，你这边还有其他问题吗，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会把200元购物券发到您的邮箱里，当然，我们非常欢迎您继续购买我们的产品。”
客服女孩儿的话术滴水不漏。
瞿前已经愤怒到了极致，甚至想骂人，或者直接把手机丢到马路上。
孙一鱼叮嘱过瞿前，记住，电话里无论人家怎么说，你要保持微笑，绝不可以发脾气，也不要骂人，更不能生气。瞿前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手机听筒说，“小姐，我买的衣服，那件紫色风衣的口袋里，确实发现了一封情书，这个事情，给我和我的家庭，带来很大的麻烦。”
“先生你说的问题，我确实无法答复您，这个属于您私人生活上的事情，我们也不好过多发表意见，我只能保证我们的商品和服务，是完全按照我们的工作流程，没有任何的瑕疵。您看这样可以吗，我继续把您的问题，向我们更高一级的客户经理反映，根据您的描述和要求，给您争取更多的购物券，您看这样好吗？”电话里的声音，是那种类似国语的不急不慢的南方普通话，客服小姑娘经过严格的培训。
“我就问你，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们总得给我，给消费者一个交待吧。”瞿前调整了自己的声音，不再对着电话听筒吼。
“您好瞿先生，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我们每个人都不想遇到麻烦。其实，接到您的投诉之后，我们品牌和我们的专卖店都非常重视，都在积极主动地想办法解决问题。但是，您所提出来的这个问题，超过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们也愿意积极主动地解决您的问题。我刚才说了，我会把您的问题向更高级别的客户经理反映，努力为您多争取到一些赔偿，您看可以吗？”
“我需要你们给出一个说法。”
“您要什么说法呢？”
“请你给我一个解释，我要你们调查事情的真相，书面道歉给我。”
“您好先生，我会记录您的诉求，但毕竟这个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这件衣服都发生过什么事情，我们也不好界定，我们保证我们商品出场的时候，经过严格的质量检验，我们保证我们所有售出的商品，毫无瑕疵，但是，这件衣服离开我们专卖店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没法保证……”
“你什么意思？”瞿前再次被电话里的小姑娘激怒了。
“瞿先生，我已经表述的很清楚了，您没有听明白吗？”
气死我了。
瞿前差点儿摔了电话。
完全不出所料。
所有的情节，就像孙一鱼亲手导演的一样。
就连他们会打电话，都按照孙一鱼预判的节点如期而至。
所有这些，更加重了瞿前对孙一鱼的怀疑。种种迹象，更像孙一鱼策划，孙一鱼精心安排。在这个故事中，瞿前像是一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按照别人设定好的剧本情节，一步一步走进圈套。
循着这样的思维思考，更让人心惊胆战。
夏荷的失踪，是不是跟孙一鱼有关。
孙一鱼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生活的头绪为什么让她搞得如此复杂？
不行。
必须去见孙一鱼，得找她问个清楚。
见到孙一鱼的时候，瞿前还在浑身发抖。
客服小姑娘的电话，的确把瞿前气得够呛。见过胡搅蛮缠的，但没有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小姑娘温温柔柔客客气气，但是温柔客气的腔调之外，听起来怎么都是另一种味道。那种语气和腔调，如果翻译过来，完全变成另外一种意思——我们的产品，我们的服务完全没有问题。我们不知道你说的事情是什么意思，即使有人塞进去一封信，也不是我们干的，谁知道这件衣服离店之后，发生过什么呢，一定是你自己私生活混乱造成的。或者，谁知道买这件衣服的渣男，还有啥别的烂七八糟的事情呢。反正，这个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你如果想闹，出于道义，我们只好用200元购物券，堵住你的嘴，把你打发了。
“怎么了，像个刺猬，浑身炸毛，战斗姿态保持得挺好。”
瞿前出现在坦诚相见婚纱摄影工作室的时候，刚刚结束工作孙一鱼，给他倒了一杯冰水，让他先败败火。听了瞿前的描述，孙一鱼哈哈大笑，“你至于吗，被人家一个客服小姑娘气成这样？”
“气死我了。”瞿前喘着粗气说，“咋像是掉进了一个坑里？”
“什么意思？”
“反正是陷进去了，无力挣扎，左也不对，右也不对，越陷越深。”
“你这是想多了。”孙一鱼起身，帮瞿前又接了一杯水，“哪有那么复杂？”
“我就问你一句。这封信，跟你真的没有关系？”瞿前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干。
“都问过N次了，你还不信？”孙一鱼笑了。
“确实不是你？”
“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孙一鱼的话，瞿前答不上来。
孙一鱼继续说，难道我想把你们搅黄了，然后嫁给你？实话实说，还真没有这个打算，你又不是优质男，很可能还是个渣男。而且，我是一个不婚主义者。
“你自己造的孽，还有脸怀疑别人？如果没做亏心事，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抛下新婚的妻子，自己跑了，电话不打信息不回，连个纸条都没留下来，杳无音讯一下子三个月没消息。”
孙一鱼告诉瞿前，夏荷急疯了。去报警，警察说你们没有任何线索，不关联任何刑事案件，不属于拐卖妇女儿童，没法管也没法立案。
“谁知道，你跑哪里快活去了。”
“夏荷都跟你说了啥？”
做梦都想不到，平安夜给夏荷买件衣服，这件紫色风衣居然惹出这么多麻烦。
实在冤枉，那封情书到底怎么回事，自己完全不知情。
孙一鱼一定知道夏荷在哪里。
“夏荷去哪里了，求求你告诉我，行不行？”
孙一鱼不说话。
“你一定知道，夏荷在哪里，我想见见她。”瞿前的口气，近乎哀求了。
“刚才那个客服小姑娘，你跟人家打了多久电话？”孙一鱼的嘴角儿，一直挂着标志性的微笑。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吧。她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像个复读机，我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你还想听啥，还指望人家跟你说几句情话？你录音了没有？”
“录了。”
“那就好。你记着，无论谁给你打电话，都要录音。另外，你要保持一个好心态，别生气，别跟人家吵吵，千万千万别在电话里骂人。”
“还要打电话啊？”
“你记得，我给店长留了个名片吗？”
“记得，你想跟她做生意？” 瞿前问。
“她今天约我跟她一起喝咖啡呢。”孙一鱼说，“等着看戏吧，好戏要开始了。”
“为什么？”
“这个游戏才开始。你以为我们做服装生意容易啊，你以为，电话里那个小妹妹陪你聊天，动不动就聊一两个小时，容易啊？你还别不知足，你生气了，你知道客服小妹妹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吗？”孙一鱼还是一脸微笑，微笑里带着嘲讽。
“我不想玩了，我认倒霉还不行？”瞿前的愤怒，无处释放。
“不行！”孙一鱼收起笑容，口气变得严厉。
“咋就不行？”
“晚了！”
“晚了？”
“对。现在，你把我们每个人弄得都很被动。这个事情，已经牵扯进来这么多的人了。”
“跟别人有啥关系？”
“至少跟我有关系！”
“我不怀疑你了，我相信你，那封信不是你干的，跟你没有关系。这还不行吗？”瞿前越说越激动。
“不行！”孙一鱼说，“我也是一个服装行业的从业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我们这个行业的耻辱。不光好奇，而且，有必要弄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一个渣男。在这件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我不认为跟你没有关系。”
“你，这是啥意思？”
“没别的意思。不光夏荷不相信你，那个店长也不信任你，刚才给你打电话的客服小姑娘，是不是也不相信你说的话？”
“为什么？”
“所有的人都觉得，最应该怀疑的对象，是你。”
“为什么啊，我为什么要害自己？”
“这当然得问你自己了。”孙一鱼意味深长地说，“水被你给搅混了。你把这件事情跟别人说说看，你试试会有多少人相信你，有多少人会觉得跟你没有关系？”
“我冤啊。”
“你冤枉？”
“对。”
“没办法，送你两个字，活该！”
真是活该。
孙一鱼说得没错。
瞿前痛恨自己。娶了夏荷，等于天上掉馅饼，平白无故捡了个媳妇。用孙一鱼的话说，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居然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去炒那个比特币。
还有，借钱给贾四海。居然相信骗子的话，越陷越深，被卖到山沟里放羊。
这些事情，表面看毫无逻辑关系。
但是，孙一鱼的这两个字，总结得经典到位一针见血。
活该！
孙一鱼跟那个店长约了咖啡。喝咖啡的间隙，打电话告诉瞿前，店里希望息事宁人。孙一鱼说，还要跟店长去吃饭，吃完饭再跟你说，匆匆挂了电话。
孙一鱼是个自来熟，很会跟陌生人打交道，三言两语就能够让陌生人对她建立起信任。孙一鱼带了一本时尚杂志送给店长。时尚杂志上，有个瞿前的专访，孙一鱼翻到那一页给店长看，告诉她瞿前是个艺术家，而且属于自带流量的那种网红艺术家。店长很吃惊，张大了嘴巴。
孙一鱼把跟瞿前合作的事情，前前后后都讲给了店长。
还告诉人家，瞿前是自己的前男友。
又说，和瞿前的现任，两个人是闺蜜关系。
因为这件风衣和风衣里的情书，瞿前的老婆夏荷不辞而别。如果找不到老婆，瞿前做起事情来会很疯狂。因为从事前卫艺术的缘故，瞿前跟媒体的关系很好，在艺术圈儿有一定的影响力，在摩托圈儿有很多粉丝。而且，瞿前策划能力极强，具备成为顶流网红的素质，稍微搞点儿事情，上个热搜或者头条都很简单。
和服装店店长，讲了一遍夏荷跟那个“冬瓜哥”的故事。当然，孙一鱼把这个事情修改了一下，说成是瞿前搞事情一手策划的。还有那天那个美女律师赵青青，是一家著名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和瞿前是铁杆朋友。孙一鱼把自己的朋友，替换成是瞿前的朋友。
孙一鱼和店长喝了咖啡，又一起吃了晚餐，很快成了朋友。
店长说，出了这个事，她也很恼火。
事情是她接手这个店之前发生的，现在公司让她来处理，属于给别人擦屁股，弄不好还会得罪人，她也很为难。店长求孙一鱼帮忙，劝劝瞿前，店里愿意帮他把衣服原价退了，甚至可以双倍退款。
孙一鱼笑了笑，说，非常理解店长。
然后对她说，等你以后不在这里干了，可以来我的公司。
孙一鱼说，这件事太奇葩了，做服装行业这么多年，真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卖出去的衣服，口袋里有一封情书。按理说，绝没有这种可能。除非是愚人节或者情人节，店里搞策划拿这个当噱头。
“我也想不明白啊，怎么想，也觉得不应该啊。”店长说。的确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又完全有这种可能性。现在招人特别难，这些新招来的小孩子，工作就是玩耍，不高兴了扭头就走，就像那个卖给瞿前衣服的女孩儿，早就找不见踪影了。据别人说，是跟男朋友分手之后，心情不好跟顾客吵架，被店里开除了。
店长说，真的难啊。这件事情，破裤子缠腿上了，让她很艰难。
无论如何，请孙一鱼帮忙。
吃过晚饭后，孙一鱼约瞿前在咖啡厅见面。
瞿前很好奇，只见过两面，两个女人就成了朋友，能有这么多的话说给对方。
“那就算了吧，别难为人家了。”瞿前叹了口气，“谁也不容易。”
“你这是什么话啊。”孙一鱼说，“你不想给夏荷一个交代？”
“卖给我衣服的人都找不到，还交代个啥啊。”瞿前说。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还能啥态度，都乱成一锅粥了。”瞿前告诉孙一鱼，想搬回宋庄了。
“你咋能这样呢，都在帮你，你自己怂了？”孙一鱼很生气。
“还能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我什么也不是，啥也做不好，搞成这样乌七八糟。我还能怎么样啊。就是没有这件事儿，我也根本配不上人家夏荷。”
“还算有自知之明，但你不能这样。”
“还能咋样啊，”瞿前呜咽着说，“你跟人家也是朋友了，就算了吧。”
“两码事。”孙一鱼很淡定。
“啥叫两码事儿？”
“做人和做事是两码事，我跟她可以是朋友。但是，这件事跟做朋友没有关系，这是你跟她们公司之间的事情。这个事情，必须得有一个结果。”
“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结果。”瞿前双手抱头，一脸颓废。
“找工商局，现在叫做市场监督管理局。”孙一鱼坚定地说，“还可以到315网站投诉，这件事必须坚持到底，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有啥意义吗？”瞿前很不解地看着孙一鱼。
“有意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有意思？”
孙一鱼说，还真得找个律师。
瞿前以为孙一鱼在开玩笑。这么小的一个事情，居然还要请个律师，难道还要打官司不成，有点儿滑稽。
还是交给青青吧。
赵青青是孙一鱼的同学，也是孙一鱼工作室的法律顾问。
瞿前见过两次赵青青。露营之后，夏荷失踪去了杭州，那一次是赵青青出面化解了各种矛盾。前几天，孙一鱼拉着瞿前去商场，又把赵青青哄过来做道具。
赵青青是个美女。
孙一鱼身边的女人，基本都是美女，也都很能干，所谓物以类聚吧。
“有什么滑稽的，你这个人，怎么总是喜欢当缩头乌龟？”
“小题大做，我还是想回宋庄，做点儿正经事去了。再这样拖下去，只能去工地搬砖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记住了。”
孙一鱼说，赵青青是个单身美女。如果夏荷不回来了，或者你这个事情没办法解释清楚，还可以留个后路，“万一擦出点儿火花来，你就有备胎了。”
“能不能，别这么缺德？”瞿前很生气。
“你做的缺德事儿，还少吗？”
“我做啥缺德事儿了？”
“做啥了，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滴。
第二天一早，孙一鱼用微信给瞿前发过来一个位置。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语音，“怎么这么不识逗，没有幽默感。别打蔫儿，生活还得继续，真不像个大老爷们儿。”
“我不想打官司，也不想见律师，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瞿前回了一条文字给孙一鱼。
“那你还想不想找到夏荷了？”
孙一鱼的问话，让瞿前无话可说。
打开手机导航。
律师事务所的位置，距离瞿前家不算远，步行的话只需要20分钟时间。待在家里也是百无聊赖，那就出门换换心情。
赵青青律师的确是一个美女。
之前没有太在意，趁着赵青青打电话的当口，坐在赵青青律师对面的椅子上，瞿前仔仔细细打量她。赵青青律师一身职业套装，面无表情正襟危坐，说话的节奏很快，语气中透着一种坚定干练，赵青青是那种跟夏荷还有孙一鱼完全不一样类型的女人。
赵青青终于放下电话。
“你想好了，真要打官司？”赵青青一脸严肃地看着瞿前，说起话来是一股公事公办的味道。
“打不打都行啊，孙一鱼让我来找你。”
“那就是想打官司喽，如果只是想聊天，不用来律所。”赵青青翻着手里的卷宗。
“反正，她让我来找你。”瞿前很尴尬。
“确实，她跟我约的时间。”赵青青抬起头来看着瞿前说，“孙一鱼说，这个官司很有意思。”
“有意思？”
“这件事情的意义，不在于能不能打赢。”
“那干吗还要打官司呢？”瞿前还想说，那是吃饱了撑的。
“打官司就是打官司，当然不一定真的打官司。”
“不是真的打官司？那是什么？”
“很多官司都很好玩儿，就像过家家。”律师的嘴里，打官司这样严肃的事情被说成过家家，瞿前很震惊，觉得不可思议。
“就是一个游戏，就是一个游戏的过程，很多事情不要太认真。”赵青青笑了笑。
“不要太认真，啥意思？”
“认真你就输了，”赵青青一脸顽皮，“你知道我的价格吗？指了指办公桌上面竖着的一个牌子，牌子上面用红字写着：赵青青律师 2000元/小时。
“跟本律师谈话，一个小时2000元。我帮你打这个官司，律师费15000元，这个不包含交通费、通讯费、加班费、差旅费、餐饮补贴费。当然，这还只是一审的费用，如果一审输了，这个钱就够了。赢了的话对方肯定会上诉，上诉就会有二审，那就还得再交一份律师费。如果一审二审都完成的话，我这边的费用差不多要四万块钱。”
“这么多？”瞿前吓了一跳。
“当然，这个钱不用你出，孙一鱼承担。”
“那也，太贵了。”瞿前嘴里嘟囔着。
“贵？听说瞿大艺术家捏个泥人，就是21万，比较起来我这个不算贵吧。”
“不是捏泥人，是雕塑，我那是干了半年，是艺术创作。”瞿前知道赵青青在揶揄他。
“半年，那是你拖了工期。”赵青青接着说，“不用你出钱，你怕啥？不过孙一鱼很狡猾，不想出钱给我，她答应等我出嫁的时候，亲手帮我制作婚纱。这很有可能是她的阴谋，给我画了一个大饼。这个饼能不能吃到，还真不好说。”
“为什么？”
“她自己都嫁不出去，我这么矫情的人，还是个律师，谁敢娶我？”赵青青律师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正事吧，咱这个诉讼，你主张的权利是什么？”
“这个，我还没想好。”
“孙一鱼跟我说，就两点：一个让他们书面道歉，第二个，赔偿一元钱。”
“就这，没了？”瞿前很吃惊。
“没了。”赵青青一脸淡定。
“花四五万块钱打官司，只为了一句道歉跟一块钱？”
“是。”
“这不是有病吗？”
“而且病得不轻。”赵青青说，“但是，这个事情就得这样做，必须做出誓不罢休的样子来。火力要猛，但是，不一定真打官司。”
“那为了啥？”
“你养过狗吗？”赵青青问瞿前。
“没有。”瞿前确实不喜欢宠物。
“那我告诉你，在小区里两只公狗遇见了，大多数场景是很愤怒地汪汪汪，汪汪汪。”
“然后打架？”
“错，不一定打架。”
“那干啥？”
“就是汪汪汪，汪汪汪之后，可能其中的一只怂了，扭头就走。”
“什么意思，你骂人，你把我比作……狗？”
“不是那意思。我是想告诉你，这场官司，不一定打得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
“孙一鱼没有告诉你？”
“没有。”
“这只狐狸精。”赵青青说，对方是个大企业，知名品牌，你真的打个官司，那些媒体和自媒体，就像苍蝇一样跟过来了。各种八卦新闻负面信息，会像癞蛤蟆一样此起彼伏，“你说谁受得了啊？”
“那又怎样？”
“会跟你商量，和解赔偿，给你钱。”
“我不要钱。”
“那你要啥？”
“我要事情的真相。”
“哦，这是随你。但我不敢保证。”
“那，这个官司还打不打？”
“这个你问我？律师当然愿意忽悠别人打官司。”
瞿前看不懂赵青青，又被孙一鱼的逻辑搞糊涂了。女人的心思，真是搞不懂。
既然赵青青和孙一鱼是同学，也是好朋友，还是孙一鱼公司的法律顾问，那么，赵青青肯定更了解孙一鱼。
“我想，请叫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知道这封信，是谁放进风衣口袋里的吗？”瞿前鼓足勇气说，“或者，你能推断出来吗？”
“我怎么会知道。”赵青青盯着瞿前说，“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没，也没啥意思，我就是想，请你帮帮我。”
“请我帮帮你？”赵青青目光炯炯，“我怎么帮你？”
“那封信，我想……”
“我是一个律师，我的眼里只看重证据。”
“这件事，很蹊跷，平白无故怎么口袋里就多出来一封信呢。”瞿前说。
“是很蹊跷。”
“问题是，买来两个月之后，这封信才出现。”
“两个月之后才出现？”赵青青口吻非常平静，“你想跟我表达什么？”
“所以，我想请赵律师帮个忙。”舌头很沉重，说话费劲，就像喝醉了酒一样。瞿前说，“我想知道，这封信，会不会和孙一鱼有关系，有没有可能，是她放进去的……你跟她很熟悉。”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是一个律师，律师只重视证据。那我问问你，你觉得是她吗？”
“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我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瞿前低下头。
“这是一个伪命题。我觉得，你这个想法，有点龌龊。”赵青青看着瞿前说，“我现在不能回答你，我需要仔细计算一下。”
“计算？”瞿前很吃惊。
“我是一名律师，你的问题超出我的职业范围。但是，既然你说了这件事，你是我的客户，那么我应该给你一个答复，我需要用律师的思维推理和论证一下。”
“那要多久？”
“你放心，一定会有答案的。”
“真的。”
“你要相信你的律师。”
“相信你。”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呢？”
“也可能，答案就是——永远没有答案。”
答案就是，永远没有答案？这是一种什么逻辑。
赵青青让瞿前回去等她电话。
真是莫名其妙。
这个官司必须打。
孙一鱼说，要声东击西，要出其不意。
赵青青说，也许，答案就是永远没有答案。
生活的逻辑，就是没有逻辑。
按照瞿前的个性，根本不想再去弄这个事情了。既然没有答案，还去惹一身骚干吗呢。生活需要妥协，失败了干脆投降，何必假装冲锋，没必要再去汪汪汪。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即使是贾四海的事情，瞿前都想努力忘掉。
眼下最关键的事情，是要找到夏荷。
即使找不到夏荷的话，还有别的事情，努力赚钱更重要，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在北京这样的城市里生存，赚钱才是最重要的。手里没有钞票，寸步难行。瞿前不再想跟这个城市割裂，现在需要努力跟它亲近，努力跟它妥协，努力融入这个城市，努力跟这个城市恢复关系。因为瞿前需要钱，需要想办法赚钱，赚到钱之后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有了钱，才有资格谈艺术，才可以清高，才能装腔作势，才可以大言不惭地跟现代文明决裂。
没有钱，就没有一切。
没有钱，再有才华也是狗屎。
和陈胖子借的钱花完之后，又跟孙一鱼借了钱。一个男人，靠借钱过日子，没有出息。这个时候，深刻体会到贾四海为什么骗自己钱。
逆水行舟的时候，当你伸出双手才发现自己毫无力气。你想跟生活博弈，连一根稻草都抓不住，你根本没有资格。
所以，瞿前准备回宋庄，回到自己工作室的小院子，继续做该做的事情。
好在有钱的时候，没有退掉院子，怕房东涨价，还一下子交了三年房租。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感觉憋屈，又说也不清楚。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像是被人算计了，但不知道对手是谁。
先是比特币爆仓，然后买了一件紫色风衣。接下来，出门讨债，被人暗算。
就在这当口，风衣里出现了那封该死的情书，然后夏荷离家出走。
现在瞿前回来了，想解释，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你能解释清楚吗？
或者，跟谁去解释？
想解释，你还有什么资格？
面对孙一鱼的灵魂三问，瞿前回答不出来。
感觉卡住了，活活被生活给困在了这里。
一切回到原点，一切重新开始，不甘心也没用。
夏荷不出现，夏荷从这个家里消失了，那么这个家等于不复存在。家里只剩下夏荷的一幅画，那幅《Summer Lotus》。如果不是还有这幅油画挂在客厅里，之前的记忆，会逐渐模糊，甚至觉得就是一个梦。
你想怎么办？孙一鱼问瞿前。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我还能怎么办？
你知道心脏病人抢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景吗？
孙一鱼说，3前年回过一次老家。那年冬天，父亲的心脏出了问题。医生跟她谈，这个病情毫无悬念，有两种治疗方法：一种是保守方式，如果保守治疗的话，父亲还能坚持半年，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很从容地享受人间亲情；另一种方式是马上手术，现在就手术。
“然后呢？”瞿前问。
“手术的话，很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孙一鱼继续说，“我问医生，不用考虑钱的问题，如果手术成功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医生说，如果手术成功，至少能维持3年以上，国外很多病例，可以是10年甚至20年。但是，成功和失败的几率，各占50%。”
这个手术必须做。没有告诉母亲，也没跟任何人商量，孙一鱼签得字。
“我赌对了。”孙一鱼露出得意的笑容，“我老父亲至今健在，春节回家的时候，还跟我喝了一杯白酒。所以，我觉得，很多事情，我们不能妥协不能后退。”
“这是两码事儿。你说的这个事情，谁遇到了都会这样做。”
“在医院里，有一次隔壁病床上的人不行了，机器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条直线，滴滴答答各种报警的声音，医生给他打了一针，然后那个病人就缓过来了。”孙一鱼口吻平静地说。
“什么意思？”
“后来我问医生，一针扎下去，你知道病人就能活命吗？医生说，死马当活马治，那一针是强心剂。我的意思是，反正要死了，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打一针强心剂，或许还能抢救过来。”孙一鱼看着瞿前。
“你的意思是？”
“这个疙瘩必须解开。找出风衣的秘密，能解释清楚的话，夏荷一定能回来。”
“她在哪里，你能找见她吗？”
“这个不重要。真想找到她，你觉得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难。”
“那是你根本不想找，或者你做贼心虚。”
瞿前的确有点儿心虚，但是没有做贼。就像当初夏荷对他说，我想好了，我要嫁给你。跟那个时候一样，那时候，瞿前也是心虚。
不过，这两种心虚，完全不一样。
一直盼望着夏荷能早点出现，又害怕夏荷的出现。风衣里那封情书的事情，或许永远没有答案，就像赵青青说的，答案就是永远没有答案。或许，这件事情，根本无解，找不出答案。无论孙一鱼怎么折腾，都找不出答案。
事情过去那么久，死无对质。生活已经乱成一团麻，想把它捋清楚，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面对这团乱麻，瞿前毫无能力，只能承认自己的失败。
自己就是一个失败者，完全是一个Loser。
这样一种局面，始终无法改变。
“你是瞿前吗？”
下午的时候，有个电话打过来的。
电话里一个女人客客气气地说，“我是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你的举报材料，我们都看过了，你反映的问题不成立，我们不能受理。”
“不能受理？”瞿前重复了一下她的话，大脑迅速地运转，没有递过举报材料，也没举报过谁啊。
“对，不能受理。你的投诉举报，如果是商品质量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受理。但是你说购买的衣服里有一封情书，这样的事情我们没有遇到过，这个我们也没有办法调查取证，不涉及假冒伪劣，不是商标侵权，也没有虚假宣传，好像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了。”随后，女人嘟囔了一句，“这个，是不是可以报警，或者去找派出所解决啊？”
然后就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没头没脑。瞿前没有找过市场监督管理局，更没有去举报。
估计又是孙一鱼干的。
电话里，那个女人声音干涩，虽然很客气，但语气里面很明显带着一股蔑视。瞿前苦笑一下，谁让自己是个Loser呢。
我是个Loser。
每天接触到太多的晦暗，内心里长满了抑郁，每一次案件之后，赵青青都要去看心理医生，太多的阴暗在心底生根发芽，无处诉说的苦难在心底盘根错节，眼前的世界满目的愁苦，忽然有一天，赵青青发现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眼前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不再是彩色。
也可能，答案就是永远没有答案。
美女律师赵青青这句话，似乎有着多重含义。或许，律师的话，永远都是这样滴水不漏，怎么理解都行。
瞿前等不及，瞿前就想要一个答案。
拨通赵青青律师的电话。电话那边，赵青青说，“我就知道，你该催我了。赵青青说，既然这样着急，你来找我吧。
慈云寺桥东的一个咖啡厅，名字叫做千丝万缕。这家咖啡厅挺有特色，一进门的吧台，一台纺织机被直接砌进砖墙里。吧台上，摆放着一台12英寸黑白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的画面，是纺织车间女工劳动的场景。服务生穿着白色的围裙戴着白色套袖和帽子，打扮成纺织女工的模样。墙上的装饰图片，也都是纺织车间里女工们忙碌的场景。
进门的一瞬间，仿佛回到80年代。
赵青青这次没有穿职业装，头戴一顶白色棒球帽，露在外边的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下身是一条宽松的运动裤，搭配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两个人点了咖啡，赵青青看着落地窗外边的街道，对瞿前说，这个地方叫八里庄，这里原来都是纺织厂，北京的好几家纺织厂都在这儿。赵青青指了指吧台的服务生继续说，每天，几千个这样打扮的纺织女工，在这里忙忙碌碌。
“那是一个火热的年代。”赵青青眯起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副照片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瞿前很吃惊。
“我奶奶是上海人，50年代跟着纺织厂搬到了北京。我家里有很多照片，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很多奖状奖章，都是奶奶的。”赵青青说，羡慕奶奶，羡慕奶奶年轻时候的那个时代，甚至特别想做个纺织女工。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为什么？”
“多帅啊。”赵青青说，她没有真正见过纺织厂的样子，但是从电影里，还有照片上看过。车间里那么多纱锭，那么多棉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一起，纺织女工们来来回回奔跑着工作，那是多么浪漫而又激情四射的场景啊。我们的生活，何尝不是这样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一起，各种事情，各种问题相互交织，相互缠绕，毫无秩序没有头绪，很多事情根本没法说清楚。
但是，我们已经没有了那个年代的激情和浪漫。
循着赵青青的目光，对面墙上大幅黑白照片里，一个身披绶带的年轻纺织女工，灿烂地微笑着。想像着这条绶带鲜艳鲜红的色彩，瞿前仔细辨别上面的文字：全国劳动模范、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可惜照片是黑白的，像素不太清晰，照片上的纺织女工和眼前的赵青青，长着同样的脸型。
“就是我奶奶。”赵青青说。
在瞿前一脸惊讶中，赵青青继续说，“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我爷爷响应国家号召，去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到那边种棉花。奶奶的工厂动员说，纺织厂搬迁到首都北京，号召青年人投身首都经济建设，奶奶就报名来到北京。奶奶和爷爷隔着几千公里，不能相见，但是他们有一颗火热的心。奶奶说，爷爷在新疆种的棉花，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北京，运到了纺织厂。这些纺织机上的棉线，就是爷爷亲手种下的棉花纺成的。所以，奶奶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每天高高兴兴地去上班。”
“你想一想，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啊，爷爷和奶奶，虽然两地分居，一年才能见上一面，就是写信的话，一封信在路上也要走一个多月时间。奶奶始终坚信，纺织机上的棉线，就是爷爷他们种的棉花。就这样，棉花，棉线和纺织机，串起他们的爱情。”赵青青眼睛里冒着亮光。
陶醉在奶奶的爱情故事里，赵青青一脸幸福一脸向往。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重要。”
“不重要？”
“对，不重要。”赵青青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到这里喝咖啡吗？”
“因为你有纺织女工情节。”
“因为，你的紫色风衣，让我想起奶奶的爱情。”
“奶奶的爱情，这个也有关系？”
“也算有吧。”赵青青喝了一口咖啡，“我觉得挺有意思，一件风衣，把好几个人弄得神魂颠倒，多大的事儿啊，你说至于吗？”
“咋就不至于呢？”瞿前小声嘟囔着，“实在说不清楚啊。”
“孙一鱼跟我说了，让我帮你。”
喝完咖啡，赵青青起身告辞。
“约我来，就是说说纺织厂，说说奶奶的爱情？”
“不是挺好的吗，你是很好的听众。”
“哦。”瞿前点头儿。
“闲极无聊，想找个人说说话，又没有倾诉对象。”赵青青莞尔一笑，“我约孙一鱼，孙一鱼放了我鸽子，说她得晚到2个小时，所以，我把这个时间留给了你。放心，这两个小时不收费。”
“原来这样，我是闲人，适合当听众或者陪聊天。”瞿前坐着不动。
“还有什么问题吗？”赵青青问。
“上次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问题，什么问题？”
“那封信，是不是孙一鱼放进口袋的。”
“这个啊，我不是回答你了吗？我刚才都说那么多了。”
“回答我了？没有啊，你只说了奶奶的爱情。”
“没听懂？这就是答案。”
“这就是答案，什么意思？”瞿前彻底糊涂了。
“就是说，恋爱中的女人，什么事情都可能干得出来。”
“你的意思，很可能是她。”
“我没有这么说，请记住，律师说话都是严谨的。不过我还有一句话劝你。”
“什么话，你直说。”
“我劝你，还是别打这个官司了。”
“为什么？”
“不要浪费生命，不要挤兑公共资源。记着，这是赵青青说的，不是赵青青律师说的。”
“这个，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好了，你在这儿等孙一鱼吧，她马上就到，我不等她了。别跟她说，我劝你放弃打官司的事情，那是赵青青说的，不是赵青青律师说的。”拎起包，赵青青又说了一句，“不想放弃的话，下周三到律所找赵青青律师谈。”
这是赵青青说的，不是赵青青律师说的。
或者说，赵青青和赵青青律师，不是一个人。
瞿前仔细琢磨。
5分钟之后，孙一鱼出现在对面的椅子上。
“为啥还要一前一后？”瞿前问。
“这么多美女，同时出现的话，怕给你一种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的错觉，我们这样是为了你好。”孙一鱼开始扫码给自己点咖啡。
“真为我好的话，就不会这么折腾我了。”
“谁？你说的谁啊？”
“你说呢？”
“青青有没有跟你说奶奶的故事？”孙一鱼指了指墙上的照片。
“感动得我，差点都快哭了。”羡慕奶奶的爱情，不过这样的爱情，属于上个世纪。
“你知道，后面的故事吗？”
“后面还有故事？后面的事，她没跟我说。”
“后来，爷爷就很少回来了，再后来，干脆就不回了。”孙一鱼说。
“为什么啊？”瞿前问。
“任何事情，都有美好鲜亮的一面，当然，也就会有阴暗丑陋的一面。”
“什么意思？”
“赵青青不跟你说，那我跟你说吧，后来，爷爷在新疆又成家了。”
“又成家了，什么意思啊？”瞿前问。
“又成家了，就是又成家了，在那边给赵青青重新娶了个奶奶。”
“娶了个奶奶？”
“唉，”孙一鱼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可怜奶奶还活在爱情的幻想里，自己带着孩子，又要辛辛苦苦地工作。爷爷好多年都不回家，奶奶整天思念，每天给爷爷写信，盼望着爷爷早点儿回家。”
“然后呢？”瞿前仔细端详墙上这张照片。照片里的纺织女工，灿烂的微笑里，似乎还有一丝忧愁。
“奶奶拼命地工作，每年都是厂里、区里、市里的三八红旗手，劳动模范，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那又能怎么样呢，每天回到家里，累了一天还得独自照顾孩子。”孙一鱼说，很多年之后，奶奶在抑郁中去世。
奶奶去世的时候，手里攥着一张爷爷的照片，攥得紧紧的。
奶奶始终认为，纺织厂里那些棉纱，都是新疆棉花做成的，都是爷爷他们亲手种植的棉花，所以，纺织厂是她全部的情感寄托。
孙一鱼站起身来，伸手抚摸墙上的照片。
没有想到，故事的结尾这样悲催。
任何事情都有美丽光鲜的一面，还有丑陋阴暗的一面。赵青青说了阳光灿烂的那一面，孙一鱼揭开了光鲜背后的伤疤。这个故事有点儿沉重，瞿前宁愿只听赵青青的那一段。孙一鱼太残忍，所有的美好，还没来得及回味，就被她摔个稀巴烂。
瞿前把接到市场监督管理局电话的事情，跟孙一鱼说了一遍。
“店长又找我了，要我帮她忙。”
“她要你怎么帮？”
“她想让我跟你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事情私了。”
“私了？”
“她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个事情，弄得太狠了。”咖啡端了上来，孙一鱼开始喝咖啡。
“太狠了?我啥也没弄啊。”瞿前盯着孙一鱼说。
孙一鱼打开手机屏幕，又把手机递给他，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是:《新买的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封情书，买衣服送故事，这家商场有意思》。
“你是没弄，但是有人帮你弄啊。”
“弄这个干吗？”
“你说干吗呢，如果没有这些，那个店长会找我吗？”
“你厉害，还不成吗？”
“我咋了，干吗要讽刺我，我在帮你忙！”
看来，孙一鱼要往死里整。
“为啥非要这么做？”瞿前问。
“三十六计里面有一计，声东击西。”孙一鱼说。
“为什么？”
“只有这样，真相才能浮出水面。”
“如果没有真相呢？”瞿前像是自言自语。
“当你准备放弃的时候，就是真相离你最近的时候。”孙一鱼喝光了杯子里的咖啡，咬牙切齿地说，“能不能像个爷们儿？”
“这个重要吗？”
周三下午，准时去见赵青青律师。
赵青青律师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在国贸附近的一个老式办公楼里。
一进门，大堂橱窗里赫然张贴着赵青青的照片。赵青青是律所合伙人，主任律师，北京市十佳律师，北京市朝阳区青联委员，还是律师协会的公益律师。
一进门，瞿前深刻理解了那句话，赵青青和赵青青律师不是一码事。
赵青青是一个人。赵青青律师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存在于法律事务或者冰冷残酷诉讼环节中的一个符号。
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大厅里，摆满办公桌椅，如果都坐满人的话，能坐下几十号律师。前台的实习律师小姑娘，引导瞿前来到赵青青律师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把瞿前让进屋子，转身退后随手关上门。眼前的赵青青律师，穿着一身藏青色西装，里面是严肃的白衬衫，和那天一起喝咖啡的赵青青，判若两人。
“赵律师好。”瞿前主动问候，赵青青示意他坐，然后继续看手里的卷宗。
5分钟后，赵青青抬起头来，“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知道赵律师忙，不过，刚才等你的时间，得给我扣除吧？”瞿前指了指桌子上的牌子，“律师服务费2000元/小时”。
“好吧，那就重新计时。”
“要不，还是去咖啡厅谈吧。”瞿前笑了笑。
“为什么，喜欢上那个纺织年代咖啡厅了？”
“那倒不是，咖啡厅里便宜，一杯咖啡，就能跟律师谈两个小时，等于省了4000块钱。”
“你这帐算得不错。只可惜，工作之外的时间，本律师从不谈工作上的事情。”一头乌黑直发的映衬下，赵青青脸色有点儿惨白，很明显的黑眼圈儿。肯定是昨晚没有睡好。
“那我们，现在开始？”瞿前问。
“开始什么？”赵青青反问他。
“要不，继续说纺织厂的故事也行。”
赵青青没说话，推给他一个卷宗。
瞿前看了看上面的文字：
杀人案 某某某 公益律师赵青青。
“你知道，我为什么劝你不要打官司吗？”
“因为，你收不到诉讼的律师费，还有每小时2000元的咨询费，孙一鱼太会算计。”
“这个倒不是，也不用想。钱虽然可以体现律师的价值，但是，”赵青青看了一眼瞿前，“我情愿做奶奶那样的傻女人，一辈子生活在一个梦里面，谁也别戳破这个梦，那样，一辈子都是幸福的。”
瞿前点头儿。
赵青青继续说：“我跟你说个案子吧。正常情况下，不会和别人说这些，这是职业操守。”卷宗上的人，是一个杀人犯，昨天执行的死刑。
“昨天？”
“对，昨天。”
瞿前不说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今天来律所吗？”
“为什么？”
“因为想找人说说话。”
“说说话？”瞿前本来想开玩笑说，那我也要收费，2000元一个小时。目光从桌上那个标价牌移开，看着赵青青一脸疲惫的样子，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个案子，怎么说呢，搞得我特别累。我也想跟人倾诉，再不和别人倾诉一下，我快疯了。”
“有这么严重？”
“这个人，杀了一个医生，一个急诊科的女医生。那个女医生刚刚过完50岁生日。”
瞿前很震惊。赵青青说的事情，瞿前有印象。
赵青青继续说，这件事情特别血腥暴力，一刀割喉手段极其残忍。
赵青青说，之前在网上看到过这条社会新闻。急诊科里，一群急诊科医生含泪抢救被杀的同事，旁边病床上，另外的医生们还在救治嫌疑人患病的母亲。
没有想到，法庭和律师协会指派自己作为这个杀人案的律师。律师管这种案子叫做死案，结果一目了然，没人愿意接这种案子，怕影响业绩唯恐避之不及。案子从上面指派下来，赵青青没有选择的余地。
“杀人犯，还要指派律师？”
“在法庭宣判之前，叫做犯罪嫌疑人。即使他杀了人，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他只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只有法庭定罪之后，才是罪犯。”接了这个案子之后，赵青青很纠结，也很难过。作为一个律师，为犯罪嫌疑人辩护，这是法律赋予律师神圣的职责和责无旁贷的义务。但是，为这样一个罪大恶极手段残暴的人辩护，心里有过不去的坎儿。
“然后呢?”
“这个案子，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很快，媒体公布了犯罪嫌疑人指定律师的名字。赵青青的信息被人肉出来，媒体想采访她，各个论坛和网站骂声不断。赵青青的手机被打爆，短信息此起彼伏，都是指责和谩骂，文字中充满愤怒和肮脏。
赵青青很为难，几乎要疯了。
但是作为犯罪嫌疑人的指定律师，法庭上不为他辩护的话有悖职业操守。
开庭的那一天，很多家媒体都在法庭门口守着，赵青青只能悄悄溜了进去。
开庭的过程，赵青青一直在听。无论法官怎样询问，坐在辩护人位置上，始终一言不发。
但是那个过程特别漫长。
赵青青说，被审判的好像不是那个嫌疑人，而是自己。
就像是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听到死刑判决后，那个嫌疑犯嘴角抖动了一下，看了看法官，又看了看赵青青，目光里充满仇恨。
执行死刑的前一天，作为公益律师，赵青青还要去会见这个死刑犯。
法律是个残酷的事情，但是，法律也有人情味。行刑的前一天，死刑犯拒绝见任何家属，但是提出来要见两个人：一个是一家教会的牧师，一个是作为律师的赵青青。赵青青进去见他的时候，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刚从会见室出来，向她点点头说，他很平静，都能放下了。
“你知道，这个人跟我说了什么吗？”赵青青从叙述的回忆中回到了现实。
“说了什么？”瞿前问。
“他说，一切都结束了，死亡是一种重生。”这个杀人犯委托赵青青，感谢诉讼环节所有的人。他说，这个世界上，公平和公义，不仅仅是在法庭上。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天了，他要好好珍惜。今天晚上，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说完之后，赵青青伏在桌子上，两只肩膀剧烈地耸动。
瞿前知道，赵青青在哭。
赵青青哽咽着说，有些时候法律也很无力。真的很无力，就算法庭能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医生不能复活，这个杀人犯昨天执行了死刑。两个人本来无冤无仇，两个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
“如果生命只剩下两天，你最想做什么？”赵青青问。
绝对没有想到，赵青青时而冷艳高傲，时而嘻嘻哈哈的外表之下，竟然掩藏着这样一个悲伤压抑的故事。
“我很好奇，在我之前，那个男人跟他谈了些什么。”赵青青终于恢复了平静。她说，她很奇怪，会见的时候，那个杀人犯一脸平静，甚至嘴角儿带着一丝微笑，轻声细语地向她表示感谢，跟她道别。和开庭时候那个凶狠的样子，完全不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说，重生之后，就不再有痛苦。还要好好珍惜，最后这两天的日子。”
“好好珍惜，什么意思？”瞿前陷入沉思。
“死亡，是一种新的开始。”
每个人对于生命，有不同的理解。也许，生命的长短，并不重要。瞿前又想起赵青青奶奶的故事。
“有限的生命，多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赵青青律师恢复了平静，接着说，“你那张画，画得真好，我喜欢里面那个紫色。”
“我的画，紫色？”瞿前摸不着头脑。之前，没有给赵青青看过自己的作品。
“在这之前，我的眼睛里，只剩下黑色和白色。看所有的东西，都是黑白的。”
“只剩下黑色和白色？”
“对，黑色更黑，白色更白。等有机会，我再跟你讲这个故事。”赵青青说，还有别的事情，今天只能给你这么多时间了。
“黑白分明，是不是律师的职业病？”
赵青青笑而不语，伸手示意瞿前可以离开了。
那个死刑犯说的，只剩下两天时间，也要好好珍惜。这句话让瞿前震惊。
如果生命只剩下两天，最想做什么呢。
这个想不明白。
眼下最想做的事情，是找到夏荷。
对于打官司，孙一鱼有着完全不同的理解。
孙一鱼说，做人要有鲜明的态度，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绝不可以模棱两可，更不能是非不清。
“我不想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了，如果你知道夏荷的下落，请你告诉我。再找不到夏荷，我先回宋庄了。”
这段时间的经历，过于魔幻，瞿前想彻底遗忘。
陈胖子说，比特币是什么？比特币是当代最伟大的一场金融革命，是我们这些人通向财务自由的唯一通道，唯一可能。
财务自由了，我们可以安心创作，内心更加纯净，我们可以变得更纯粹，成为不被金钱所动，不为半斗米折腰的艺术家。
疯狂的比特币，让瞿前迅速暴富。近乎疯狂的造富运动，狗咬尿泡一场空欢喜。之后，一地鸡毛，成了比穷的时候更穷的穷光蛋。
一堆债主催着他还钱。
东躲西藏，闪闪烁烁，那两个月已经被夏荷怀疑。
紫色风衣里这封情书的出现，顺理成章做实了夏荷的猜疑——瞿前在外边有了女人。
偏偏这时候外出讨账，被贾四海骗去山沟里放羊。离奇的经历，完全可以拍成一部电影。山沟里那3个月，让瞿前彻底平静下来。每天放羊，晒太阳，和羊说话，有了充分独立思考的时间。那3个月，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不再接触金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得饱睡得着。
那个死刑犯说的，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这句话，瞿前能够深刻理解。
人一旦放下欲望，一切都会归于平静，这个世界会变得安宁。
“我不想再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了。”瞿前说。
“就是说，你想放弃了？”
“对。”
“你真这样想？”孙一鱼问。
“放弃是一种新的开始。”
“你想过怎么跟夏荷交待吗？”
“等她回来，或者我找到她，我会跟她说清楚。”
“能说得清楚？”
瞿前说，从昨天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如果生命只剩下两天的话，应该怎样度过这两天的时间。
两个人开始沉默。
“我给你，讲一个我俩去露营的事情吧。”孙一鱼说。
“你俩？”
“对，我俩，我跟夏荷，我们俩曾经去露营，在山顶住了一个晚上。”
“我咋没听说过？”
“这是两个女人的秘密。”
孙一鱼说，是夏荷约的她，两个人去露营。
“开我的房车去吧。”孙一鱼提议。
“我没有房车。”夏荷说，“露营落下的病，就得露营治。”要去的话，咱俩骑摩托车，带着帐篷和吃的喝的。
夏荷坚持骑摩托车去露营。
孙一鱼有两台摩托车，一台是夏荷卖给她的踏板摩托车，和夏荷的车是同款。另一台，是瞿前卖给她的那台大排量跨骑摩托车。这台跨骑买来，根本就没有骑过。孙一鱼买这台车，属于典型的冲动消费。当然，不排除内心深处有撩瞿前的想法，听说店里新来的男销售是个青年雕塑艺术家，孙一鱼很好奇。现在终于明白了，真正的高手是那个店长，一场摔车之后悄无声息地反败为胜，挖了这么一个大坑，打出艺术家瞿前这张招牌，让很多人心甘情愿地跌进他早就挖好的营销陷阱里。
孙一鱼骑了这台跨骑。一袭皮衣皮裤的孙一鱼英姿飒爽，跨骑后面随随便便绑扎着露营需要的各种物资，就像是长途摩旅归来的老鸟，浑身上下以及摩托车上，所有装备物品一丝不苟。
在东四环边的一个加油站里集合。两个人点头致意之后，各自骑上摩托车，沿着东四环辅路开始了这次露营之旅。孙一鱼的一身皮衣，打扮中性骑着高大威猛的摩托车。夏荷则是紧身骑行裤，配着一件粉嫩颜色的骑行风衣，粉红色的头盔上还贴着一个暗红色的蝴蝶结，标准的女骑手打扮。
夏荷在前，孙一鱼紧跟其后，两台摩托车一路飞奔。旁边的人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对情侣，渴望着诗和远方，骑着摩托车去远行。
其实，诗和远方不重要，重要的还是露营。
还是那个山头。黑漆漆的夜色里，一顶孤零零的帐篷，帐篷里两个女人成了闺蜜，无话不说的朋友。暖暖的灯光，两个人钻进各自的睡袋里。
“我跟他，上次我们俩，就是在这个位置，一起露营的。”夏荷一脸陶醉。
“你跟我说过了。”孙一鱼不动声色。
“和我说说你跟他的事情呗，你还没跟我说过，我想知道你俩那次……在房车里，都做了些啥？”
“我都忘了。”孙一鱼说。
“不管你俩有事儿没事，睡了或者没睡，都不重要了。”
“那还有什么重要呢。”
“重要的是，瞿前是我的了，我的东西不允许别人染指。”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到；我得到东西，别人更不能碰。”夏荷依然面带微笑。
“那是什么意思。”孙一鱼继续问。
“你是著名婚纱设计师、前卫摄影师，基本上算是功成名就了，也是个公众人物，你肯定不想失去这些，也不想毁掉他吧？我跟你不一样，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但我会努力的。所以呢，我志在必得，你把他彻底让给我，我会感激你。”
坐在瞿前对面，孙一鱼口气轻松地讲完了两个女人露营的情形，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然后，孙一鱼说，“我放弃了，所以，我输了。”
“什么意思？”
“你没听懂？”
“没听懂。”
“那我告诉你，我原来是一个不婚主义者，在我想放弃不婚这个念头的时候，夏荷成功地制止了我。”
“什么意思。”瞿前似乎还是没有听明白。
“揣着明白装糊涂啊，这样也好。”孙一鱼不再说话。
瞿前想不到，女人之间的竞争，竟然如此惨烈、算计、不动声色。
夏荷出院之后，辞去了摩托车4S店的工作。
夏荷说，生命如此脆弱，那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让她不能承受。
夏荷宠物店的生意还不错，很多客户是之前摩托车4S店里的客人，知道夏荷开了宠物店，自然而然继续成为她的客户。
夏荷说，对摩托车的热爱，是冰冷的热爱。对于猫狗的热爱，是有温度的热爱。
所有这些，都不用管，夏荷爱干吗就干吗吧。
辞职之前，夏荷特意去了一趟摩托车4S店里，对所有人说了两个消息：一个是自己辞职，第二个，瞿前是她男朋友。笑着跟皮夹克女孩儿还有新招来的两个女销售说，你们没事儿可别撩他，如果谁招惹了，我会过来，把她的性器官撕成两半儿。
皮夹克女孩儿嬉皮笑脸地说，本来就是两半儿，怕啥。
那我给你撕成4片儿。
夏荷严肃地说，不信你试试看。
你越是想努力遗忘的事情，越是忘不掉。
生活的逻辑，大概如此。
孙一鱼是个祸事端，抻了个头儿怂恿瞿前打官司。各种纠缠之后，孙一鱼继续去忙她的坦诚相见。
但是，有一件事情，让瞿前和孙一鱼都很震惊：
赵青青要结婚了。
就在法院即将开庭的时候，赵青青约瞿前喝了一次咖啡，还是在那个千丝万缕咖啡厅。
“抱歉，你的官司，我不能帮你了。”
“为什么啊？”瞿前很吃惊。
“不为什么，临时决定。”
“因为我穷，没付律师费？”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呢？”
“我辞职了。”
“辞职了，为什么辞职啊？”
“因为，我接收了这家咖啡厅。”
“你接收了……这家咖啡厅？”瞿前很震惊。这个官司在孙一鱼的操持下，赵青青几乎做完了一个律师要做的所有工作，只剩下开庭这个最后环节了。
“对啊。所以，今天我可以给你免单。”
“不会是有人威胁你吧？”瞿前想起一部香港电影，开庭前律师收到死亡威胁的情节。
“怎么跟你说呢，我下个月要结婚了。”
“你要结婚了？”赵青青总是语出惊人，说了3句话，让瞿前震惊了3次，“没有任何预兆啊。”
“还要预兆，我就不能嫁人？”
“结婚，跟接手这个咖啡厅，有啥关系？”这个逻辑关系，的确让瞿前有点儿糊涂。
“送我个咖啡厅，我才答应他的求婚啊。”赵青青抿嘴一笑，“怎么能放过孙一鱼呢，她必须信守承诺，必须得给我设计婚纱啊。”
“他追我，我一直犹豫。”
“犹豫？”
“我也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赵青青说，“我陷入了奶奶的爱情，我一直以为，只有那个年代的爱情，奶奶的那个爱情，才是纯粹的爱情。其实，是奶奶的爱情困住了我，那个时代的爱情只能如此。我一直想找到奶奶的那种爱情，却忽略了奶奶爱情存在的时间和空间，那种爱情，只能存在于那个特定的年代。而且，那也是奶奶的一厢情愿，是被动的单方面的爱情。”
“这么深奥？”
“奶奶的故事，其实，我只跟你讲到了一半儿。”
“后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孙一鱼都跟你说了吧。”赵青青看着墙上奶奶的照片说，“奶奶爱情的后半场，又让我害怕。爷爷的绝情，让我对男人充满恐惧，所以我始终不愿意提起奶奶后来的事情。我父亲考上大学的那一年，见到了我爷爷。爷爷专门来看他，跟他说了这一切。爷爷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以后你多照顾你妈妈吧。”
“是这样啊？”
“爷爷最终没有见奶奶，他都来了北京，只是专门来见他儿子，都没有去见奶奶一面。那时候，奶奶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爷爷头也不回地走了，父亲很气愤，对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之后再也没有跟爷爷联系，也没有把这件事跟奶奶说。”
前半场温婉的爱情，瞬间凄凉悲催。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经过美化的。就像现在大家手里的智能手机，自带美颜功能，所有人拍出来的照片都美若天仙。就算明明知道自己是一个丑女，但是决不允许任何丑陋的画面展示给别人。时间久了，长得再难看，也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美女。
赵青青说，奶奶的故事，就让它结束吧。
让一个美丽的女子，厮守着她的爱情童话，凄凄惨惨孤独终老。
但是，奶奶的故事让赵青青受到伤害，尤其知道了爷爷和父亲的谈话内容之后。
赵青青承认自己是一个内心充满矛盾的人。
赵青青渴望奶奶故事里前半段那样纯真美丽的爱情。
赵青青惧怕后半段那样的残酷残忍。
生活里的哲学，就像纺纱机一样千丝万缕。千丝万缕的事情在阳光的折射下，会有各种不同的版本。赵青青只愿意读故事里面阳光灿烂的部分。
当了律师之后，以为律师是一个能够帮助别人，维护法律公平，能够维护这世间的公平正义，以为律师的职业里，会是满眼的光明。
但是赵青青错了，阳光之下还有各样见不得阳光的事情，还有各种肮脏、腐烂、黑暗和难堪。越是表面光鲜，里面越是腐烂变质，充满恶臭的气息。
每天接触到太多的晦暗，内心里长满了黑色的霉斑，感觉被黑暗包围，被腐烂同化，自己的躯体也随着这些肮脏腐败变质了。每一次开庭之后，赵青青都要去看心理医生。太多的阴暗在心底生根发芽，无处诉说的苦恼，在内心深处盘根错节。
这个世界满目的愁苦。
忽然有一天，赵青青的视力出了问题，眼睛里只剩下黑色和白色。眼前所有的风景不再是彩色，只剩下黑白的色彩。
“黑白色？”
“对，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
这个世界变成了黑白色。
赵青青感到恐惧，很痛苦，很害怕。
找到北京最著名的一家眼科医院，从头到尾做了彻底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眼睛没有问题，视力没有问题，身体的任何器官都没有问题。
眼科医生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
走出眼科医院，隔壁的美术馆后街，正在举办一场展览。
“黑白世界和色彩斑斓——具象与思维现代油画艺术展。”
黑白世界和色彩斑斓。这个名字，简直在揶揄自己。
这世界实在荒唐可笑。难道故意跟我赵青青为难作对，或者用这种方式来嘲笑我赵青青？
苦笑一下，赵青青走进了美术馆。
然后，看到一副油画。
虽然是黑白的，但油画里的女人，如此美丽。
“这个紫色，真漂亮。”旁边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这幅油画。
“紫色？”赵青青的眼睛里只有黑白，“哪里有紫色，这个展览不是黑白世界吗？”
“这个紫色，叫做维多利亚紫，属于治愈系颜色，看到之后让人心情特别好。”
“你骗我吧？”赵青青揉揉眼睛，画面依然是黑白色。
“我骗你？”
“不是黑白的吗，哪有紫色？”
“你跟我……开玩笑？”男人摘下眼睛，揉揉眼睛，“明明是紫色，这个紫色看着心里很舒服。”
“是吗？”忽然想起自己是个病人。好像在故意撒谎，赵青青觉得好笑。
“是紫色。你仔细想像，一大片葡萄树，上面结满了紫色的葡萄，让人赏心悦目的葡萄，你的心情会不会非常好。”
赵青青点头。
“这种紫色，来源于苏格兰南部盛产葡萄的维拉斯小镇上的葡萄颜色，那边有连绵不断的葡萄园，夏天的时候，放眼看去都是这种颜色。”
“真的？”赵青青想起奶奶的描述，虽然，她根本没有见过奶奶。在那个激情的年代里，每天在车间里奔跑的奶奶，眼前总是一望无际的棉田，棉花盛开的时候，这个世界变得洁白无瑕。赵青青珍藏着奶奶的一本日记。
那一刻，赵青青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奶奶的世界，满眼的洁白，是一望无际的棉田；葡萄园的描述，连绵的葡萄园，整个世界都是赏心悦目的维多利亚紫色。
见赵青青在擦眼泪，男人很诧异，不知所措。
“你没事儿吧？”
“没有，我在想像你说的葡萄园。”
“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去看葡萄园？”男人说。
“你不会骗我吧。”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赵青青的这个话题，继续兴趣盎然地描述着葡萄园，以及充斥在拉维斯小镇上的紫色浪漫风情。
那一刻，赵青青被男人的描述打动，紧紧盯住眼前的油画。
“真的是紫色吗？”
“真的是紫色。”
就在那一刻，赵青青眼中的世界，逐渐变回了彩色。终于看清楚了，油画中的风衣是紫色的。
赵青青记住了这个油画的名字《Summer Lotus》，翻译成中文就是“夏日的荷花”。
“夏日的荷花”不就是夏荷吗，这幅作品的署名是瞿前。
赵青青用律师的缜密思维，迅速推理判断出这个作者瞿前，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瞿前。
那时候，赵青青帮助瞿前和夏荷，还有摩托车4S店长以及孙一鱼解了围。
现在，瞿前画的画，《Summer Lotus》这幅作品，帮助赵青青恢复了视觉。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奇妙。
所以，孙一鱼请她帮瞿前打官司的时候，赵青青爽快地答应了。孙一鱼还以为是因为同学情分。
其实，根本不是。
赵青青律师的咨询费一个小时2000元，赵青青去看心理医生， 咨询费也是2000元一个小时。
这幅画治愈了她的病，没有花钱。
所以，帮瞿前打官司，不收律师费也没吃亏。
孙一鱼提起瞿前的名字，赵青青眼前是《Summer Lotus》里那件紫色的风衣。
这场官司，因为一件紫色风衣而起。
赵青青觉得这是一个闹剧，整个事情，和风衣无关。
很简单的一个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非要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这些搞艺术的人，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
赵青青觉得非常好笑。
当然，那个男人的出现很重要。虽然赵青青相信缘分，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好运气。即使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砸中了你，前半段出现这样的好运气，那么还有后半段。无数爱情电影情节里，后半段都很悲惨。
赵青青不希望自己的爱情，复制奶奶那样的模式，后半段变得凄惨荒凉。
因为《Summer Lotus》，爱情突如其来。
后半段又会怎样呢？
男人说要娶她，带她去苏格兰的拉维斯小镇，去看葡萄园。
那又怎么样呢？维多利亚紫色，只出现在每年夏季盛产葡萄的短暂季节，即使色彩浓烈，也只是昙花一现的美丽，不能保持永恒。
赵青青需要一种永恒，尤其是爱情。
赵青青莞尔一笑，赵青青说，你给我开一间咖啡厅吧，我要大片的棉花园，我要千丝万缕的棉纱。
赵青青说，我要把奶奶的爱情故事留下来。
所以，有了这家千丝万缕咖啡厅。
“现在，只有赵青青，再无赵青青律师了。”
赵青青不再做律师，这辈子都不再做律师了。赵青青要一心一意守候着奶奶的爱情故事，赵青青成了咖啡厅的老板娘。咖啡厅被她打造成一个标本，赵青青愿意一辈子生活在奶奶的爱情故事里。
而且，永远只有前半段的故事。
赵青青说，明天就要出发了，去苏格兰看葡萄园。
关于那个展览，关于《Summer Lotus》，瞿前知道这个事情。
那是陈胖子策划的一个前卫艺术展，陈胖子怂恿瞿前参加这个新锐艺术展。瞿前不想参加，陈胖子死乞白赖提出跟他借一幅作品，不借也得借。
或许，这个展览，能够吸引夏荷的目光呢。
瞿前彻底忘记了那次父亲看到油画的尴尬。相对于生活里发生的各样残酷，那是一种矫情，是一种自以为是。每个人不过是一粒尘土，都是一种卑微的存在，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空，就想比特币爆仓一样。
生活里，还有几个人认识瞿前，还会有谁关注和在意一个叫瞿前的人呢？
没有想到，赵青青居然看到这幅作品。
生活的逻辑，真的是千丝万缕。
所谓造物弄人。
瞿前比特币爆仓之后，陈胖子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然后，比特币再一次开启了上升通道，高歌猛进报复性地疯涨。陈胖子的财富一下子增长了几百倍，彻头彻尾实现了财务自由。
陈胖子发财了。
陈胖子成了暴发户。
陈胖子说，不要整天垂头丧气的，我来投资你。宋庄，中国最牛逼的原创艺术产业园区，你就是这里即将冉冉升起的一颗璀璨明星。可预见的未来，艺术家瞿前，在我陈某人的策划包装之下，很快爆火。现在，咱又不缺钱，你等着瞧好吧。
“那又有啥用？”瞿前说。
“那你说，啥才有用？”陈胖子反问道。
走投无路的时候，路可能就在眼前。
上帝关上一扇门，一定会再打开一扇窗户。生活的真实场景，总是超越任何电影里的情节。
事情似乎回到了原点，毫无头绪。
每个人的热情，似乎都已经消退了。
夏荷依然杳无音讯，在瞿前的生活里，彻底失踪。就像一片云彩，挥手之间飘走了，了无痕迹。
孙一鱼说，自己是一个不婚主义者。但是，孙一鱼每天被爱情的甜蜜包围着。无论是婚纱设计还是前卫婚纱摄影，孙一鱼永远生活在爱情的童话世界里。
孙一鱼忙忙碌碌，孙一鱼是个生意人。孙一鱼用婚纱和摄影，每天PUA着所有对于婚姻憧憬的年轻人。洁白的婚纱虚无缥缈，前卫的婚摄摄影艺术照，留住青春靓丽的色彩，把爱情定格在最甜蜜的时刻。孙一鱼说，为了避免奶奶那个悲催故事的后半段，我们只看眼前的世界，我们的目光永远定睛在最美好是事物上。
赵青青活得洒脱，去苏格兰看葡萄，用维多利亚紫色，装饰她的新婚蜜月。
女人，真的是一群奇怪的动物。不仅心胸狭隘，占有欲极强，但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原来斤斤计较的事情，瞬间可以忘得一干二净。这个世界，因为女人才变得五彩斑斓，如果只有男人，那该是怎样的无聊无趣。
瞿前的世界，清净下来，眼前没有了裙带飘飘的喧嚣。
瞿前悄无声息地搬回了宋庄的小院里。
一切回到从前的样子。瞿前依然是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围裙，在小院子里叮叮当当忙乎着。
当然，故事到了这里，一场电影的情节非常重要。
电影院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瞿前的摩托车，还在4S店里，忽然很想念那台摩托车。
某一个午后，瞿前想去看看他的摩托车。从宋庄坐上公交车，公交车摇摇晃晃奔着城里出发了。相对于城里的生活，宋庄的日子，简单随性，时间漫长。在公交车上睡了一觉，很快就到站了。
从宋庄到摩托车4S店，中间需要换一次车。两个公交车站之间，相距800米的样子，中间隔着一个商场。一阵咖啡的香味，从商场里飘了过来。时间还早，瞿前想去买一杯咖啡。
其实，任何事情的发生，人总会有第六感觉。
买咖啡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瞿前的背影。
那一刻，瞿前很紧张。
砰砰，砰砰，砰砰。
心脏狂跳不已。
有一种预感，身后的目光，是夏荷。
付款的时候，夏荷火辣辣的眼睛，在身后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夏荷的目光里，有哀怨，有痛恨，有愤怒，甚至双眼冒火。
瞿前的身体僵硬，不敢回头。
砰砰，砰砰，砰砰。
耳朵里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夏荷跟自己的距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身后的夏荷，张开双臂，挽住瞿前的腰部。瞿前身体抖动一下，手里的咖啡杯差点儿掉在地上。
猛然回头。
身后没有没有任何人。
咖啡厅外卖窗口后面，是一家电影院。电影院门口，一个立体宣传海报——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就像真人一样，站立在那里。
瞿前瞬间几乎晕倒。
因为——
那个海报上的女孩儿，穿着一件风衣，紫色风衣。而且，这个穿着紫色风衣女孩儿的背影，和夏荷如出一辙。
咖啡杯瞬间跌落，犹如电影里的升格画面，水珠四溅香气弥漫。
瞿前买了最近场次的电影。坐在座位上，拿出电影票，电影的名字叫做《紫色风衣》。
电影终于开始了，这是一个非常老道的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是一对恋人，人生的过程不断起起落落，两个人每一次都是失之交臂。十年后，初恋的两个人终于有缘再见。男主人公落魄回到县城，在同学聚会上遇到了初恋，两个人缠绵悱恻时候，男主人公再次离开，女主人公为他写下了一封信：
亲爱的，你知道吗？
上周我们在一起的感觉，几乎让我融化。
本来，我已经心如死灰，这个世界一片冰冷。
但是，你的怀抱，让我感受到了久违温暖。
谢谢你。
我知道，遇见你，我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电影的开篇，就是女主人公穿着这件紫色风衣，去火车站接男主人公的场景。
风衣，和瞿前买给夏荷的那件，一模一样。
瞿前断定，电影里女主人公穿的风衣，就是自己买给夏荷的那件。
瞿前几乎疯狂。不等电影结束，打上一辆车，去了751艺术园区。到了孙一鱼的婚纱摄影工作室门口，丢给司机2张钞票，让司机原地等着。
不顾前台小妹的阻拦，瞿前直接推开坦诚相见的影棚。
孙一鱼刚刚结束拍摄。瞿前抓住孙一鱼的胳膊，拉着她就走。
“疯了，疯了，大白天你这是要绑架吗？”孙一鱼莫名其妙，也很恼怒。
顾不上解释，瞿前把愤怒的孙一鱼塞进出租车。
“你要干吗？”孙一鱼甩开瞿前掐着她胳膊的双手。
“去看电影。”
“大白天去看电影？”
“走，拉我们去电影院。”瞿前对司机说。
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家电影院。
瞿前说，哪家都可以，去最近的。
到了影院，风风火火冲了进去，买票也像是打仗。
“我要个爆米花套餐。”孙一鱼说。
“吃个屁，没工夫。”瞿前拉着孙一鱼冲进了放映厅。
无需解释，故事已经很直白了。
孙一鱼瞪大眼睛。
“电影里为什么出现了这件风衣？”瞿前不理解。
电影情节里是先出现风衣，再出现的情书。女主人公穿着风衣去火车站接男主人公，故事情节很像某个欧洲电影里，二战结束后女主人公去接男主人公回家的情景。
毫无疑问，电影里的风衣和瞿前买的风衣，是同一件风衣。就是瞿前买给夏荷的那件紫色风衣。生活中，情书出现在风衣口袋里。电影里先有风衣的场景，最后才出现情书的情节，而且，情书并不是装在风衣口袋里。
“你也太笨了，蒙太奇懂不懂？”孙一鱼说，电影里的情节，先拍哪段后拍哪个，完全看导演心情。现在，风衣是那件风衣，情书，是那个情书。所有情节都对上了，瞿前买的风衣，肯定跟这个电影有关。
“证明我当初的猜想，完全没错。”孙一鱼说。
“你当时不是跟我说，肯定是店员搞鬼，或者失恋了，或者痛恨老板，才把情书塞进风衣口袋的吗？”
“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反正都差不多。”
“差多了，还是电影里的情节，有高级感。”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高级感？”没能吃上爆米花，孙一鱼还在气愤。
哭笑不得，苦苦寻找不到的秘密，一场电影给出了答案。
“情书的秘密找到了，可是，夏荷呢？”
电影还没有散场，瞿前竟然哇哇大哭起来。
电影放映厅里，观众不是很多。后排的人纷纷注目，孙一鱼拉起瞿前，逃出电影院。
“答案找到了，夏荷很快就能回来。”
一切的一切，都是偶然中的必然。
生活里的故事，就是这样充满巧合。
这场电影，只是公映之前的一场超前点映。
这两个故事本来就是相互关联的，奶奶的故事只是上半段美好，如果紫色风衣的故事，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赵青青愿意把两个故事嫁接在一起，让两个故事成为一种美好，那将是一个完美的事情。
瞿前情绪低落，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心思干活儿，躲在宋庄工作室的小院子里，懒懒地晒着太阳。
孙一鱼打电话来，要瞿前跟她一起去参加一个婚礼。
孙一鱼说，你收拾收拾，弄利整的，别平时那样邋里邋遢。
“不去。”瞿前直接拒绝。
“得去。”孙一鱼口气坚决。
“我不去，没兴趣，你的朋友，我也不认识。”
“你认识的，一定来。”电话那一端的孙一鱼很兴奋，“是一场时尚派对，我都跟人家说了你能去，也给你下了请柬，在我这里呢。”
“不去。”瞿前挂了电话，继续睡觉。
“什么意思啊，不要份子钱。就是上次帮我们解围的秦晓卉，紫标公司秦晓卉的婚礼。”孙一鱼的电话重新打了过来。
“秦晓卉？”
“对，秦晓卉和她老板，那个紫标公司王立春的婚礼。”孙一鱼说，必须去，多好的机会，可以把人情给还了。
随后，孙一鱼发过一张请柬的图片。
请柬设计精美，上面印着“王立春的婚礼”几个烫金大字，却没写新娘的名字。类似马云的酒局，王兴的饭局之类，看起来怎么都不像结婚请柬，更像一个做工别致的书签儿。
“没有新娘的名字？”瞿前问。
“对啊，留点儿悬念儿，让大伙猜。”孙一鱼说，人家都是搞创意的，“挺有意思的，婚礼的代号是——猜猜我是谁。”
孙一鱼告诉瞿前，按照秦晓卉的想法，她和王立春都是公众人物，公众人物等于没了隐私。干脆这么搞一下，留点儿八卦的空间，让大家伙儿乐呵乐呵。
孙一鱼给瞿前闪送过来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一身西装，不是那种正经八本的要穿衬衫打领带的西装。不愧是个服装设计师，孙一鱼选了一件青灰色而且袖口打了补丁的休闲西装，加上一件暗色花纹的衬衫，还有一双意大利产黄牛皮手工制作的皮鞋，这一套行头价格绝不含糊。
“怎么样，衣服合适吗？”签收之后，孙一鱼又打电话问。
“你什么意思？”招呼都不打，就买了这么多衣服，瞿前心里不舒服。
“著名青年艺术家吗，打扮得时尚些，万一我想让你客串一下呢？”面对瞿前劈头盖脸的质问，电话里，孙一鱼依然笑呵呵地说。
“客串什么？”沉默一阵之后，瞿前问。
“我亲手给自己做了一身衣服。女人总得找机会，穿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啊。”
“那跟我有啥关系？”
“再好看的衣服，身边没有个男人搭一下，也是白搭。”孙一鱼叹了口气说，“怎么样，就算你同情一下大龄单身文艺女青年吧。人家结婚现场，我不想把自己搞得那么孤单凄惨。”
“你找别人吧，我不会演戏。”
“你都好久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了，容易被大家忘掉，或者有各种各样的猜疑。曝一下光，就算弄出点儿花边新闻出来，也不是坏事。所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孙一鱼说，照片事件八卦媒体一直想扒拉出点儿料，这次咱俩假装做个戏，娱乐他们一下呗。
“怕你假戏真做。”
“绝无可能。再说了，假戏真做的话，你也不吃亏啊。”
“衣服退给你，反正我不穿。”
“小票在纸袋里，爱穿不穿，想退就退。不过我劝你还是试试看。”说完，孙一鱼挂了电话。
婚礼定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搞创意的人，都是神经病，喜欢故弄玄虚。
酒店大厅，灯光变暗，音乐响起。大屏幕上打出一行字:爱，不是往事。
一对青年男女上台，在舒缓的节奏中开始舞蹈。
悠扬的曲子，一个略带沙哑的女歌手在演唱：
“曾经那一夜，我们走过雪地，雪花飘在眼前，我们手拉着手，雪花在我们彼此的掌心融化……”
一束追光，打在大厅中央，女歌手捧着一束鲜花，边唱歌边缓缓走向舞台，“风雪中，我们彼此相拥，路就在脚下，可是爱情挡住了我们的眼睛……”
“那个歌手叫Maggie，是王立春的助理，据说，俩人有点儿暧昧。”孙一鱼在瞿前耳朵底下小声说。
灯光变幻成暖蓝色，整个舞台幻化成洁白的雪地，Maggie继续专注地唱歌。
“爱，不是往事……”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音乐戛然而止，王立春走上舞台。
怎么只有一个人？
台下的观众有点儿蒙，热烈期盼着新娘登场，“下面是有奖竞猜环节，猜猜我是谁。”王立春站在舞台中央，“猜猜今天的主角是谁！”
“猜新娘？”台下的人一脸困惑，大家交头接耳四处观望。
“你们找啥呢？”王立春站在舞台中央问道。
远处，新娘缓缓走上舞台，灯光幻化成童话般的绚丽，王立春拿起话筒，“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欢迎你们的到来，大家中午好，我是王立春。今天，让我们一起见证一个美好的时刻。”掌声过后，王立春接着说，“爱不是往事——”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Z品牌珠宝新品和Maggie女士最新MV作品《爱，不是往事》联合发布会现在开始，感谢珠宝设计师的精彩设计，感谢紫光公司创意总监秦晓卉女士和总经理助理Maggie小姐联袂策划的这场活动。今天，让歌声、音乐、珠宝，还有欢笑，还有爱情，和我们一起，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让我们一起感受爱，学会爱，一起感受爱带给我们的温暖和力量。”
哇，台下一片骚动。
瞿前和孙一鱼都有点儿找不着北了，这是婚礼吗？
音乐响起，掌声雷动，绚丽的灯光照射下，一对新娘和新郎打扮的青年，手牵手登上舞台，在舒缓的音乐中跳起了舞蹈。模特手持托盘，缓缓从舞台走过，环形LED大屏幕上，珠宝首饰一件件被放大，华丽而精美。
“哇，我们受骗了。”大堂里有人议论。
“不是婚礼吗，咋变成了发布会？”
“咋回事儿？”
“也没收你份子钱啊！”欢快的气氛中，有人回应。
“我说呢，王立春的婚礼，咋还打着引号呢。”
舞台上模特一件件展示珠宝作品之后，一个留着大胡子长得很艺术的男人、秦晓卉还有Maggie登上了舞台，礼仪献上鲜花。
秦晓卉把Maggie推到王立春身边，然后看着王立春，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要不要我现场宣布一下新娘的名字？”
刚才唱歌的歌手Maggie，手捧鲜花笑而不语。
“怎么回事？不是婚礼吗？”瞿前一脸惊讶。
“我们被骗了，原来是产品发布会。”
瞿前最终还是穿着孙一鱼买的西装和皮鞋，来参加这场所谓的婚礼。
瞿前高大挺拔的身材，和身上的休闲西装相得益彰。一头略微卷曲的长发，以及下巴上一撮山羊胡子，举手投足间妥妥的艺术家气质。孙一鱼穿了一件白色露背晚礼服，颈项上带着祖母绿色宝石项链，高贵典雅。自助午餐的时候，两个人站在一起，成为全场的亮点，很多人窃窃私语，瞄着瞿前。女人们的目光不加掩饰，甚至想用眼睛杀死孙一鱼。
瞿前一脸懵逼。
秦晓卉和歌手Maggie过来敬酒的时候，孙一鱼告诉瞿前，这个歌手Maggie才是今天的主角，是新郎的隐婚女友。
秦晓卉不过是制造了一个噱头：根本没有婚礼，秦晓卉和王立春毫无瓜葛。
这世界实在太疯狂。
躲在角落，瞿前抱起一只龙虾开始啃。
孙一鱼拉着赵青青，出现在瞿前面前。
“艺术家，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度完蜜月的赵青青更加漂亮。
“想媳妇了呗。”孙一鱼说，“要不，咱俩给她介绍个女朋友吧。”
“我觉得行，就这么定了，这事儿，咱俩操办。”两个女人会心的一笑，郑重其事地击了个掌。
60）电影院里的故事
所谓造物弄人。
瞿前比特币爆仓之后，陈胖子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然后，比特币再一次开启了上升通道，高歌猛进报复性地疯涨。陈胖子的财富一下子增长了几百倍，彻头彻尾实现了财务自由。
陈胖子发财了。
陈胖子成了暴发户。
陈胖子说，不要整天垂头丧气的，我来投资你。宋庄，中国最牛逼的原创艺术产业园区，你就是这里即将冉冉升起的一颗璀璨明星。可预见的未来，艺术家瞿前，在我陈某人的策划包装之下，很快爆火。现在，咱又不缺钱，你等着瞧好吧。
“那又有啥用？”瞿前说。
“那你说，啥才有用？”陈胖子反问道。
走投无路的时候，路可能就在眼前。
上帝关上一扇门，一定会再打开一扇窗户。生活的真实场景，总是超越任何电影里的情节。
事情似乎回到了原点，毫无头绪。
每个人的热情，似乎都已经消退了。
夏荷依然杳无音讯，在瞿前的生活里，彻底失踪。就像一片云彩，挥手之间飘走了，了无痕迹。
孙一鱼说，自己是一个不婚主义者。但是，孙一鱼每天被爱情的甜蜜包围着。无论是婚纱设计还是前卫婚纱摄影，孙一鱼永远生活在爱情的童话世界里。
孙一鱼忙忙碌碌，孙一鱼是个生意人。孙一鱼用婚纱和摄影，每天PUA着所有对于婚姻憧憬的年轻人。洁白的婚纱虚无缥缈，前卫的婚摄摄影艺术照，留住青春靓丽的色彩，把爱情定格在最甜蜜的时刻。孙一鱼说，为了避免奶奶那个悲催故事的后半段，我们只看眼前的世界，我们的目光永远定睛在最美好是事物上。
赵青青活得洒脱，去苏格兰看葡萄，用维多利亚紫色，装饰她的新婚蜜月。
女人，真的是一群奇怪的动物。不仅心胸狭隘，占有欲极强，但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原来斤斤计较的事情，瞬间可以忘得一干二净。这个世界，因为女人才变得五彩斑斓，如果只有男人，那该是怎样的无聊无趣。
瞿前的世界，清净下来，眼前没有了裙带飘飘的喧嚣。
瞿前悄无声息地搬回了宋庄的小院里。
一切回到从前的样子。瞿前依然是一头乱蓬蓬的长发，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围裙，在小院子里叮叮当当忙乎着。
当然，故事到了这里，一场电影的情节非常重要。
电影院的故事，其实很简单。
瞿前的摩托车，还在4S店里，忽然很想念那台摩托车。
某一个午后，瞿前想去看看他的摩托车。从宋庄坐上公交车，公交车摇摇晃晃奔着城里出发了。相对于城里的生活，宋庄的日子，简单随性，时间漫长。在公交车上睡了一觉，很快就到站了。
从宋庄到摩托车4S店，中间需要换一次车。两个公交车站之间，相距800米的样子，中间隔着一个商场。一阵咖啡的香味，从商场里飘了过来。时间还早，瞿前想去买一杯咖啡。
其实，任何事情的发生，人总会有第六感觉。
买咖啡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瞿前的背影。
那一刻，瞿前很紧张。
砰砰，砰砰，砰砰。
心脏狂跳不已。
有一种预感，身后的目光，是夏荷。
付款的时候，夏荷火辣辣的眼睛，在身后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夏荷的目光里，有哀怨，有痛恨，有愤怒，甚至双眼冒火。
瞿前的身体僵硬，不敢回头。
砰砰，砰砰，砰砰。
耳朵里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夏荷跟自己的距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身后的夏荷，张开双臂，挽住瞿前的腰部。瞿前身体抖动一下，手里的咖啡杯差点儿掉在地上。
猛然回头。
身后没有没有任何人。
咖啡厅外卖窗口后面，是一家电影院。电影院门口，一个立体宣传海报——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就像真人一样，站立在那里。
瞿前瞬间几乎晕倒。
因为——
那个海报上的女孩儿，穿着一件风衣，紫色风衣。而且，这个穿着紫色风衣女孩儿的背影，和夏荷如出一辙。
咖啡杯瞬间跌落，犹如电影里的升格画面，水珠四溅香气弥漫。
瞿前买了最近场次的电影。坐在座位上，拿出电影票，电影的名字叫做《紫色风衣》。
电影终于开始了，这是一个非常老道的爱情故事：男女主人公是一对恋人，人生的过程不断起起落落，两个人每一次都是失之交臂。十年后，初恋的两个人终于有缘再见。男主人公落魄回到县城，在同学聚会上遇到了初恋，两个人缠绵悱恻时候，男主人公再次离开，女主人公为他写下了一封信：
亲爱的，你知道吗？
上周我们在一起的感觉，几乎让我融化。
本来，我已经心如死灰，这个世界一片冰冷。
但是，你的怀抱，让我感受到了久违温暖。
谢谢你。
我知道，遇见你，我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电影的开篇，就是女主人公穿着这件紫色风衣，去火车站接男主人公的场景。
风衣，和瞿前买给夏荷的那件，一模一样。
瞿前断定，电影里女主人公穿的风衣，就是自己买给夏荷的那件。
瞿前几乎疯狂。不等电影结束，打上一辆车，去了751艺术园区。到了孙一鱼的婚纱摄影工作室门口，丢给司机2张钞票，让司机原地等着。
不顾前台小妹的阻拦，瞿前直接推开坦诚相见的影棚。
孙一鱼刚刚结束拍摄。瞿前抓住孙一鱼的胳膊，拉着她就走。
“疯了，疯了，大白天你这是要绑架吗？”孙一鱼莫名其妙，也很恼怒。
顾不上解释，瞿前把愤怒的孙一鱼塞进出租车。
“你要干吗？”孙一鱼甩开瞿前掐着她胳膊的双手。
“去看电影。”
“大白天去看电影？”
“走，拉我们去电影院。”瞿前对司机说。
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家电影院。
瞿前说，哪家都可以，去最近的。
到了影院，风风火火冲了进去，买票也像是打仗。
“我要个爆米花套餐。”孙一鱼说。
“吃个屁，没工夫。”瞿前拉着孙一鱼冲进了放映厅。
无需解释，故事已经很直白了。
孙一鱼瞪大眼睛。
“电影里为什么出现了这件风衣？”瞿前不理解。
电影情节里是先出现风衣，再出现的情书。女主人公穿着风衣去火车站接男主人公，故事情节很像某个欧洲电影里，二战结束后女主人公去接男主人公回家的情景。
毫无疑问，电影里的风衣和瞿前买的风衣，是同一件风衣。就是瞿前买给夏荷的那件紫色风衣。生活中，情书出现在风衣口袋里。电影里先有风衣的场景，最后才出现情书的情节，而且，情书并不是装在风衣口袋里。
“你也太笨了，蒙太奇懂不懂？”孙一鱼说，电影里的情节，先拍哪段后拍哪个，完全看导演心情。现在，风衣是那件风衣，情书，是那个情书。所有情节都对上了，瞿前买的风衣，肯定跟这个电影有关。
“证明我当初的猜想，完全没错。”孙一鱼说。
“你当时不是跟我说，肯定是店员搞鬼，或者失恋了，或者痛恨老板，才把情书塞进风衣口袋的吗？”
“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反正都差不多。”
“差多了，还是电影里的情节，有高级感。”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高级感？”没能吃上爆米花，孙一鱼还在气愤。
哭笑不得，苦苦寻找不到的秘密，一场电影给出了答案。
“情书的秘密找到了，可是，夏荷呢？”
电影还没有散场，瞿前竟然哇哇大哭起来。
电影放映厅里，观众不是很多。后排的人纷纷注目，孙一鱼拉起瞿前，逃出电影院。
“答案找到了，夏荷很快就能回来。”
一切的一切，都是偶然中的必然。
生活里的故事，就是这样充满巧合。
这场电影，只是公映之前的一场超前点映。
接下来的故事就好玩了。
陈胖子开始忙碌起来。
陈胖子说，这个活动的主题词是：掀起你的盖头来。
绝对是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借着这个事情，要在时尚圈子里搞事情，搞出点儿名堂来，动静要大一点儿，绝对要不落俗套骇人听闻。
关于电影《紫色风衣》和某服装品牌严重侵权的新闻发布会，依旧安排在动力车间后现代雕塑实验室。邀请嘉宾和各方代表的时候，声称是一个小型前卫艺术沙龙，主题是关于电影、服装、时尚与现代传播方式，现场不超过30人，基本都是艺术家、电影人、时尚人士和媒体人，现场还会有神秘嘉宾出席，所以主题是——掀起你的盖头来。
论坛邀请了坦诚相见品牌创始人孙一鱼，紫标公司艺术总监著名策划人秦晓卉，风衣品牌方的店长，前卫艺术家瞿前和意大利最著名的摩托车品牌北京经销商代表，其实就是这家摩托车4S店的经理，还有电影宣发公司的市场部经理做嘉宾。陈胖子又请来几个熟悉的艺术家和媒体朋友。
赵青青也被孙一鱼拉了过来。
Memory记忆的对面，特意摆放了一个电影主题的立体宣传海报。旁边一个身穿汉服的姑娘，优雅地弹奏着古琴，动作行云流水，音乐在整个空间弥散。
仓库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个标志性的作品Memory记忆原封未动。
场景没有任何改变，生活却是七零八落。
久久凝视自己的作品，瞿前几乎要落泪。
这个沙龙，在轻松的氛围中开始了。
陈胖子是主持人，陈胖子说，“艺术和生活的渊源，无处不在，生活里充满着巧合、充满着时尚、充满着艺术，所有这些相互交织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有了我们今天的聚会，才有了这场巧合。就像我们面前，前卫艺术家瞿前创作的这个锈迹斑斑的艺术作品Memory记忆，和这位姑娘弹奏出来的优美的琴声融合在一起，在这里碰撞，这绝非仅仅是一种巧合。那么，接下来，我们把今天的主题，交给我们的嘉宾，坦诚相见品牌创始人孙一鱼女士，孙女士今天会给我们带来一个惊喜的主题，和一个令人震惊的话题。”
孙一鱼拎着一个手提袋，不慌不忙上场。
孙一鱼的服装是自己亲手设计亲手裁缝的，把旗袍做成了吊带的样式，旗袍外边是一件白色短款紧身西装，干劲利整又中西合璧。
拿起话筒，孙一鱼缓缓发言：“感谢主办方的邀请，既然是一个时尚主题的沙龙，那么我作为一名婚纱设计师，代表服装时尚界参加这个活动。特别有意思的是，我们今天要说的这个电影，情节里有一件非常时尚的服装，感谢导演，感谢出品方，用电影镜头为我们服装行业摇旗呐喊，谢谢谢谢。这件风衣的颜色叫做维多利亚紫，据说，这个维多利亚紫色，是选取苏格兰南部盛产葡萄的维拉斯小镇，一年中日照时间最长时候葡萄园里葡萄珠的颜色，经过色彩师的精心调色而成的颜色。”
打开手提袋，拿出瞿前买的那件紫色风衣，孙一鱼接着说，“电影里出现的，就是这件风衣。非常巧合，又非常有意思的是，我们当中有一位嘉宾，从商场里买来这件风衣，作为平安夜礼物送给他的太太。特别精彩的是，风衣口袋里还有一封情书。”
孙一鱼甩动长发，楚楚动人。
“下面，有请赵青青律师，帮助我们读一下这封情书。”
赵青青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赵青青就是赵青青，赵青青已经不是律师了。
没等赵青青开口，孙一鱼继续说，为了调查这件事情，赵青青律师特意去了一趟苏格兰拉维斯小镇，去考察这件风衣的色彩是否像品牌方说的那样。
孙一鱼面前的屏幕上，打出一张图片：赵青青手里捧着一串葡萄，在大片的葡萄园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之后，屏幕上出现那封情书。
就是夏荷撕碎又被孙一鱼一点一点粘合在一起的情书。
赵青青手里拿着那封信，开始读情书上的内容：
亲爱的，你知道吗？
上周我们在一起的感觉，几乎让我融化。
本来，我已经心如死灰，这个世界一片冰冷。
但是，你的怀抱，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谢谢你。
我知道，遇见你，这世界变了。
我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我是整个事件的见证者。这个事情，就发生在我们坦诚相见品牌的首席代言人瞿前先生身上。大家都知道他，也都认识他，瞿前先生是一位雕塑艺术家。我们本着科学、严谨、认真的态度，经过大量调查，包括赵青青律师去英格兰拉维斯小镇走访，抽丝剥茧一点一滴找出真相，这个故事整个过程扑朔迷离。”
台下一阵哗然。
“现在，我希望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够有所担当，都能够采取对公众舆论和生活真相认真负责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情。在这之前，瞿前先生听取赵青青律师的建议，撤销了对服装品牌的诉讼。但是，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掌握到足够的证据。”孙一鱼把手里的话筒，递给陈胖子。
陈胖子继续说：
“当然了，我们今天是一个闭门会。在场的都是朋友，包括法律界、时尚界、电影界还有媒体的朋友们，我们都不是外人，也可以说我们是一家人。今晚，我请媒体的朋友们喝酒。我的意思是，面对这么复杂的一个事件，我们得整理出一个对策来。”
这场新闻发布会，是瞿前见过的最不像发布会的发布会。
除了媒体人士之外，所有的人都盛装出席。男士基本都是梳着油头，穿正事的或者复古休闲西装。女士打扮得花枝招展，好像来参加奥斯卡颁奖或者一场名媛聚会。比如孙一鱼，主持之后脱去了外边的西装，那件吊带式样的小旗袍，几乎露出整个后背。赵青青的打扮比较淑女，长发披肩加上一件灰色系带着碎花的偏中式罩衫，古典端庄。紫标一姐秦晓卉则是一身米黄色职业装套裙，中规中矩但气场十足干净利落。
发布会开始前，每个人都是嘻嘻哈哈喜笑颜开，围着茶歇喝着意式咖啡，吃着精美的甜品。这个库房改装而成的时尚艺术空间，充满着和谐欢乐的氛围，俨然是一场时尚高端的聚会。
孙一鱼宣布主题之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现场的几位媒体人士，幸灾乐祸地围着茶歇交头接耳。发布会结束之后，估计今天的事情很快就会冲上热搜，整个娱乐圈就会炸裂。
没有任何人宣布会议结束，这场发布会或者小型沙龙虎头蛇尾。
紫色风衣服装专卖店的那个店长，躲在角落里打电话。
电影出品方的小姑娘，端着一杯咖啡，对着手机几乎在咆哮。
那几个媒体人，围着陈胖子嘻嘻哈哈地聊天。这些人都是陈胖子请来的，陈胖子说先别着急写稿子，让子弹飞一会儿。这个事儿不着急，晚上请大家找个地方喝两杯，然后再去唱歌儿。
孙一鱼和秦晓卉还有赵青青，三个女人一台戏，占据着空旷的库房里最好的位置，就是窗前的卡座，几个人喝着咖啡，聊着服装和时尚的话题，还有赵青青去苏格兰看葡萄园的情景。
这三个女人的聊天，才是真正的关于服装、电影和时尚的小型沙龙。
“虽然没有支付赵大律师的律师费，但是，你这次苏格兰看葡萄的差旅费，估计有人买单了。”孙一鱼有点儿洋洋得意。
“赵青青律师已经不存在，现在只有咖啡店老板娘赵青青。”赵青青抿了一口咖啡，“你们做事情，比做律师的还复杂。”
“都是晓卉和陈胖子策划得好。”孙一鱼说。
“我可没参与，我是被你们拉人头过来的。如果说是我策划了这么个事情，那可真是丢死人。必须说清楚，这个事跟我没关系，否则，连朋友也没得做了。”秦晓卉郑重声明。
陈胖子说让子弹飞一会儿，其实很有道理。
服装店店长和电影出品方的代表打完电话之后，自然而然地围到了孙一鱼、赵青青和秦晓卉三个人的卡座旁边。
店长说，本来我们品牌市场部的负责人，要和我一起来参加这个论坛的，临时被老板喊去开会，现在正在往这边赶呢。
电影出品方的小姑娘说，制片人也就是我们公司的老总，还有发行公司的总策划，也想过来跟大家聊一聊。而且，这两个人，陈胖子都认识。
整个现场，瞿前成了一个闲人。
事情因这件紫色风衣而起。夏荷不在场，瞿前是这件事情的主人公。
但是，大家好像都忘记了，这件事情因瞿前而起。
忘了当事人瞿前的存在。
站在那个摩托车尸体和各种零配件堆积成的作品Memory记忆前，瞿前觉得有点儿好笑。
这个世界疯狂、滑稽、可笑。
谜底已经揭开。
夏荷，你在哪里呢？
回到宋庄，一切照旧。
好久没有打理，工作室的院子更显得破败。墙根上的石头长满黑绿色的苔藓，砖头很多都烂掉了，院墙龇牙咧嘴东倒西歪，随时有坍倒的危险。只有窗前那棵石榴树，算是整个环境里最具精神气质的存在，树身挺拔，昂首挺胸一直保持着茁壮成长的姿态。
一头卷曲长发的瞿前，站在阳光底下，发根沾满灰尘。脸上、身上还有干活儿穿的衣服上，布满各种色彩的颜料和油渍，目光里多了一丝空洞和沧桑。
陈胖子借给瞿前一笔钱。陈胖子说，这个钱不用着急还，可以卖身还债。我找来的活儿，你别挑三拣四就行了。
一个星期之后，孙一鱼和赵青青来找瞿前。
两个美女的出现，破败的院子更显破败。
“带你去相亲。”赵青青说。
“走吧。”孙一鱼说，“什么也别问，跟我们走就行了。”
无论是院子还是屋里，的确没有办法招待两位美女。满地的灰尘，椅子上一层土，根本没法落座。
瞿前脱去工装，洗了把脸，上了赵青青开的车。
三个人谁也不说话，车子上了六环路，然后又转上了高速公路。
坐着车，瞿前居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问孙一鱼，带我去干吗？
“带你去相亲啊。”开车的赵青青笑着说，“夏荷不回家，一鱼又是个不婚族，我俩只能再给你找个媳妇。”
很明显，这是一个玩笑。
一点儿也不好玩儿，瞿前没有心思开玩笑。
车子终于停下来。
瞿前懒得再问，索性跟着两个女人，进了眼前的大厦。
“一会儿，就能见到那姑娘了。”赵青青还是笑着说。
“别涮我了。”
“没开玩笑。”孙一鱼一本正经地说。
3个人坐着电梯上到4层。大厦的楼道里干干净净，每个房间都是透明的玻璃隔断。房间布局和里面的人一举一动，在外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等我一下，你俩先等我。”孙一鱼指了指楼道外边的沙发，示意两个人坐，然后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大约15分钟后，孙一鱼捧来一束鲜花，是黄橙橙的向日葵。
“什么意思？”瞿前一脸狐疑地看着孙一鱼。
“给你介绍一个姑娘，总不能空着手来啊。”孙一鱼把花束推给瞿前，三个人重新走进走廊。
夏荷！
夏荷出现了。
透过玻璃窗，对面屋子里，穿着一身病号服的是夏荷。
夏荷安安静静坐在床上，耳朵上带着耳机，一脸微笑，好像在听音乐。夏荷的样子，仿佛回到了结婚前的样子，一脸清纯，目光清澈。
见到夏荷那一刻，瞿前泪流满面。赵青青丢给他一张纸巾。
“瞧你这点儿出息。”孙一鱼看着他说，“打起精神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瞿前蹲在地上，放声痛哭，“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啊，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谁也不告诉我，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两个女人不说话，瞿前扔掉手里的鲜花，双手抱头朝着玻璃墙撞去。
“轻点儿，撞坏了还得赔。”孙一鱼和赵青青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三个人进了屋子。
“夏荷姐，你来了。”
看见三个人进屋，夏荷拿掉耳机，站起身来。
“夏荷姐？”瞿前彻底惊呆了。
夏荷似乎没有看到瞿前，循着夏荷的目光，分明是夏荷看着孙一鱼，管孙一鱼叫“夏荷姐。”
“田小美，这两天过得怎么样？”孙一鱼拉起夏荷的手。
“田小美，田小美？”瞿前一脸狐疑看着赵青青。
“你不是一直让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吗。”孙一鱼笑眯眯地看看夏荷，又看看瞿前，“上次你跟姐说，要找个高个子的，要帅气，还要有艺术气息的，姐给你找来了。”
“真的，谢谢夏荷姐。”夏荷脸上露出一丝羞怯。
“来，我给你俩介绍一下吧。”孙一鱼朝着瞿前说，“这是田小美，是个演员，杭州姑娘江南美女。”然后又看着夏荷说，“小美，这是瞿前，是个艺术家，做雕塑的，他也骑摩托车，骑车的时候可帅了，抽空找个时间，我们一起骑车进山去玩吧。”
“好哇，可是我骑不快，你们得带着我慢慢跑。”
“瞿前，你送小美的花，还不给人家。”赵青青说。
瞿前像个木偶，机械地把向日葵送到夏荷手里，夏荷接了过来。
“好漂亮啊，谢谢你！”夏荷一脸娇羞，把花束插到床头柜的花瓶里，又特意凑过去，在鲜花上嗅了嗅，“好香啊。你们说，这花插在这里，不会招来蜜蜂吧，我小时候被蜜蜂蛰过，可是怕蜜蜂的。”然后又对瞿前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黄色的花儿呢？”
花瓶旁边，是一本日记本。
日记本上赫然写着田小美三个字。
夏荷的微笑，就像瞿前第一次见到夏荷的样子，一模一样的微笑。
瞿前想起和夏荷的第一次见面——
摩托车店门口，撑着一把广告伞，夏荷白色的短西装，白色的裙子，头上带着一顶白色棒球帽，清清爽爽，浑身上下都是瞿前喜欢的白色。夏荷一脸浅笑站在广告伞底下，跟旁边的人说话。夏荷身材高挑修长，瞿前说的这种身高，不是一种绝对数值，是一个雕塑家审美里面的身高概念。瞿前眼睛里，夏荷不胖不瘦，身材属于黄金分割比例。
难道又是一场恶作剧。
“怎么样，小美，姐给你带来的这个帅哥，怎么样？”
“谢谢夏荷姐。”夏荷搂住孙一鱼的脖子，趴在孙一鱼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
居然是相亲。
而且，很显然这是一个医院的病房。
居然跟自己的老婆夏荷相亲。而且，夏荷根本不认识自己。
更离谱的是，夏荷变成了田小美。
三个女人一台戏。眼前这三个女人，到底要演一出什么戏呢？
瞿前觉得，要么是做梦，要么是自己的智商出了问题。
所有的人，都把自己当傻子一样戏耍。
“好漂亮了的日记本。”孙一鱼拿起床头柜上的本子，翻开一页，瞿前瞄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今天去了摩托车4S店，卖给我车的销售姑娘叫夏荷。”
“不许偷看我日记。”夏荷抢回了日记本，重新放在床头柜上。
嘻嘻哈哈聊天之后，孙一鱼告诉夏荷，很快就来接你出院。
瞿前跟着孙一鱼和赵青青，出了病房。
“跟他说吧。”赵青青拉了一下孙一鱼的衣角。
“找不到你，夏荷去了俄罗斯。”孙一鱼终于开口了。
“俄罗斯？”
“在俄罗斯出的事儿。”
夏荷骑摩托车，在俄罗斯发生了交通事故。
“夏荷找了你两个月，没有任何你的消息。还有那件紫色风衣里的情书，刺激了她，夏荷认为，你离家出走，肯定是有了新的女人。”孙一鱼语气很缓慢，“夏荷绝望了，夏荷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而且，你是她处心积虑得到的男人。你能理解，女人的这种崩溃吗？”
“那后来呢？”
“你不知道她有多绝望。女人绝望的时候容易冲动，为了不再想这些烦心事，夏荷关了宠物店，决定离开北京。”
瞿前叹了一口气。
“和谁也没有打招呼，她一个人走了。骑着摩托车去欧洲，准备来一场环球旅行。半个月后，我接到一个国外打来的电话，号码是俄罗斯的。我还以为是骗子呢，电话里问我认识不认识夏荷。这个电话是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打过来的，告诉我，夏荷在那边出了车祸。”
“车祸？”
“受伤不是很严重，莫名其妙摔倒了，被人送进了医院，身体没有大碍，就是记忆出了问题。”
孙一鱼说，可能是因为疲惫，或者心情不好。孙一鱼本想去俄罗斯接她，但手续特别繁琐，最后找了当地的朋友，在朋友和使馆的帮助下，夏荷回到了北京。
“怎么这样啊。”瞿前痛苦地嚎叫。
好在摔得不重，又有头盔保护，回来以后在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就是记忆出了问题，忘了自己是谁。
“忘了自己是谁？”
“这种病叫做短暂性记忆全面遗忘症。这次摔车，没有造成身体的伤害，就是记忆丢失了。”
因为一场意外大脑受了损伤，丢失了记忆，这是好莱坞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节。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了夏荷身上。
“她又把自己当成田小美了。”
“又把自己当成田小美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孙一鱼，转过头来看着瞿前。“上次你们露营回来，她失踪了一段时间，然后装疯卖傻，装作得了抑郁症，说自己是田小美。”
“你觉得，她是装的？”瞿前问。
“夏荷是个好演员，那次装得很像，是在演戏，成功地骗过了我们所有的人。”
“为什么啊？”瞿前很不理解。
“真傻还是装傻啊，为什么？为了得到你！”孙一鱼瞪着眼睛说。
“现在呢？”瞿前很紧张。
“入戏太深，彻底进入了角色。”
孙一鱼继续说，“上次那场闹剧，我信以为真了，所以才跟青青商量，让青青出面跟她父母斡旋，说你是夏荷的男朋友，平息了那次事情。后来琢磨了很久，才琢磨出味道来，夏荷的心机藏得太深，演戏卖惨如愿以偿，得到了她想要的，我们每个人都掉进了她的圈套里。但是这次，我观察了，绝对不是装的。”
“别跟个怨妇似的，说正事吧，咱得咋帮助夏荷恢复记忆呢？”赵青青说。
“医生说这种创伤性失忆，是人类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遇到极度悲伤的事情，自动删除掉不愿意回想的记忆。”
“那为啥，她把自己当成田小美了啊？”
“这是一种记忆错乱。可能是那次露营造成了心理创伤，就像两个手机放在了一起，通过NFC，把彼此的信息交换了。”
“怎么会这样？”
“当然NFC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先这样通俗地理解吧，因为某种刺激，田小美的记忆，替代了夏荷的记忆，或者民间叫癔症。我猜想，这个田小美身上，肯定有着特别残酷的经历，或者特别悲伤的故事，田小美肯定和她说过这些，所以，这个记忆沉淀在夏荷的记忆里了。”
“悲伤的事情？”瞿前自言自语。
“这个记忆一定特别痛苦，或者非常残酷，所以伤害到了她。”孙一鱼说。
“怎么会这样呢。”瞿前回想起露营的那个晚上，那天的夏荷很奇怪。
夏荷说，胳膊疼。
夏荷忽得坐了起来，卷起衬衫的袖子，露出一节白藕一样的胳膊。
夏荷说，“你看。”
“看什么？”看着夏荷递过来的手腕，瞿前不解地问。
“你摸摸看。”
瞿前不知所措，想摸但缩回了手。
“你摸摸看。”见瞿前迟疑不动，夏荷拉着瞿前的手，按在自己的胳膊上，夏荷皮肤白皙光滑，瞿前掌心发烫微微出汗。
“这上面，有6个伤疤。”
“6个伤疤？”
沿着夏荷的指引，瞿前往上摸过去。夏荷的手臂光滑而有弹性，瞿前没有看到也摸不到伤疤。
“没有啊。”瞿前说。
“这里，就是这里。”夏荷把瞿前的手，按在自己的手腕上。
“可是，我没有摸到啊。”
“在这儿。一共6个，都是我自己用刀割的。”看着瞿前，夏荷的声音非常冷静。
“为什么，要这样？”坐在夏荷对面，瞿前很震惊。
“疼痛可以驱散孤独和寂寞。”
“驱散……寂寞。”
“我看见血流出来，心里有一种快感。”
“快感？”瞿前实在无法理解。
“血流出来，证明我还活着，我不是一块行尸走肉，我有生命，我还很年轻。”
夏荷裸露在外的胳膊细腻光滑，胳膊上根本没有伤疤。
甚至听到夏荷含混不清地说，“你可以娶我吗？”
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的夏荷，确实不是夏荷。
结婚之后，曾经有一次，无意中谈起过田小美。
夏荷说，实在太可惜了，无法承受。
那次露营之前，有一段时间夏荷跟田小美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田小美的父母都是中学老师，反对她学艺术类，但是田小美没有听父母的话，还是参加了艺考，最后和家里决裂来到北京。
田小美读的表演专业。大二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导演，跟着导演拍戏，跟了他很多年。导演有家，田小美说，我可以不在乎。
导演说，也许可能娶她，也许不能娶她。
就是这样。为了这件事，田小美自杀过6次，每次都是割脉，割得自己鲜血淋漓。
后来，田小美买了一台摩托车，东拼西凑加刷信用卡，凑够了首付。
田小美说，她喜欢摩托车，有了摩托车，可以忘掉一切的渣男。
出事的那天，女孩儿手里紧紧地攥着驾照。
驾照里有一张照片，是田小美和父母的合影。
店长还算有良心，店里后来悄悄承担了田小美欠下的贷款，回收了那台车。
总之，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是一个在摩托车圈子里，大家谁也不愿意再提及的事情。
“知道为什么要打官司了吧。”
“为什么？”
“盐从哪里咸，醋从哪里酸，都是因为那件风衣。所以，他们要承担责任。”
赵青青告诉瞿前，夏荷从俄罗斯回国的费用，以及所有的治疗费用，都是孙一鱼支付的。夏荷的病很奇怪，按理说，无论是短暂性全面遗忘症，或者人们常说的那种癔症中邪，一般都不会超过24小时。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在这里住下去，也没有意义。”然后孙一鱼看着瞿前说，“你回去收拾收拾，把家里收拾好了，然后接她出院吧。”
“可是，她现在是田小美，她不认识我啊。”
“不是介绍你们认识了吗，你是她男朋友，你俩可以再谈一次恋爱，回家好好享受吧。”很明显，孙一鱼的话里带着一股怨气。
不得不说，赵青青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不做律师的赵青青，决定独立调查紫色风衣这件事情。
赵青青说，自己喜欢浪漫，活在奶奶的爱情故事里，那种自由和快乐是别人无法理解和体会到的。之所以接了瞿前的案子，一个原因是孙一鱼的威逼利诱。再一个，是因为紫色这个治愈系色彩。
紫色风衣的故事与爱情有关。
即使不做律师了，赵青青还是一个文艺青年。
这个紫色风衣里面，有故事，有爱情，有浪漫的色彩。一件风衣和一封信，就能把一群人搞得神魂颠倒，这件事本身有趣。
绝不像那些案子，充满铜臭，充满人性的贪婪，除了肮脏还是肮脏。那种环境里待久了，人会被异化，人格会变得扭曲，就像一只生活在垃圾堆里的猪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辞了职，律师执业资格还在，你不过是辞了个工作而已。孙一鱼说。
辞了职的赵青青，不再是赵青青律师，但是，可能是一个更有正义感的人。赵青青回答。
所以，不再做律师的赵青青，反而更有兴趣去调查这件紫色风衣的事情。
赵青青说，她是调查这个故事，而不是调查这个案件。
“那还不是一样吗？”孙一鱼问她。
“完全不一样。”赵青青笑了。
“不可理喻，完全想不通。”
赵青青说，现在是用一种写小说的心态，按照自己的兴致和好奇，了解这件事情的真相，不用为任何人负责，不对最终的结果负责。纯属好奇心驱使，用一个游戏的心态是探寻事情的真相。
“举个例子说吧，有人给你一本小说，没头没脑没有结尾，看到最后还不把人憋死啊，必须找到结尾才能心里踏实。我就是这种心理。”
“所以狗尾续貂，像《红楼梦》的高鹗？”孙一鱼说。
“去你的吧，谁是狗，谁是貂，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咋这样粗俗。还前卫摄影师呢，纯粹一个拍黄片儿的。”赵青青白了孙一鱼一眼。
“可别这么说，你还得找我拍婚纱呢，不怕得罪了摄影师？”
“我才不给你看呢，不拍。”赵青青说，“说正经的吧，已经接近谜底了。”
赵青青说，奶奶的爱情故事，在纺织厂的千丝万缕之中；这件紫色风衣，也是经过千丝万缕而来。奶奶的故事是黑白的，这个是彩色的，维多利亚紫色的。
这两个故事本来就是相互关联的，奶奶的故事只是上半段美好，如果紫色风衣的故事，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赵青青愿意把两个故事嫁接在一起，让两个故事成为一种美好，那将是一个完美的事情。
赵青青已经不是赵青青律师了。
不做律师的赵青青，思维更加缜密。
最终，赵青青通过她的方式，找到了那个卖给瞿前风衣的销售女孩儿。
“谜底终于揭开了。”
接到赵青青的电话，瞿前和孙一鱼赶到千丝万缕咖啡厅。
赵青青正在吧台里摆弄咖啡机。
“你俩喝什么咖啡，今天不用买单，本老板娘请客。”赵青青笑嘻嘻地擦擦手，指着靠窗的位置，示意两个人坐下。
“随便，弄一杯简单的就行，咖啡不重要，说正事儿。”孙一鱼坐了下来，瞿前继续站在那里，仔细端详墙壁上纺织女工的照片。
“来咖啡厅说，咖啡不重要，你俩这是砸场子来的吗？”赵青青一脸怒气，“咖啡不重要，还有啥重要呢？”
“那就来两杯美式吧，怎么样？”孙一鱼看着瞿前说。
“随便，我都行。”瞿前坐了下来。
“我不行，你们俩如果不能端正态度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而且，你们俩被列入本店黑名单，成为千丝万缕咖啡厅最不受欢迎的顾客。”
“有这么严重？”孙一鱼哈哈大笑，“那就点最贵的咖啡，老板娘随便上，啥好吃吃啥，啥好喝喝啥，反正不用买单。这样的态度，端正了吧。”
“这还差不多。”赵青青手里举着一个金属的机器，慢慢摇动，“昨晚空运到的法国咖啡豆，刚炒好，你俩运气好，我今天心情不错，本老板娘就用这个意大利手摇咖啡机，亲自给两位制作，制作一杯正宗的本店老板娘特享手冲咖啡。”
咖啡香气四溢，从赵青青手里研磨的机器上飘了过来，迅速弥漫整个房间。
“快说吧。”女人永远是这样磨磨唧唧，瞿前沉不住气了。
“我找到那个女孩儿了。”赵青青一脸平静地对瞿前和孙一鱼说。
“怎么找到的，不是说离开北京了吗？”孙一鱼急切地问。
“那只是一种说法，说明店里不希望你找到她，只想斩断这个线索。女孩儿根本没离开北京，我昨天见了她。”
“在哪儿，怎么找的？”瞿前也很震惊。
“至于怎么找到的，不重要，也不想跟你们说。我肯定有我的办法，毕竟原来是做律师的，而且，我也答应了那女孩儿，只要真相，不追究责任。另外，我这样做，擅作主张，没问题吧，你没意见吧？”赵青青微笑着看瞿前。
“没意见。”瞿前说。
“快说，捡重要的说。”孙一鱼说。
那个小鼻子小眼睛的女孩儿，现在是一家互联网大厂的总裁助理。那段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去店里做销售，仅仅是职业生涯的一个过渡。跟女孩儿合租的室友，在剧组里做制片，那天说需要一件风衣做道具，制片女孩儿描述了电影的场景，销售女孩儿一拍大腿说，我们店里有件衣服绝对合适。
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了无痕迹，神不知对不觉，但是，没有想到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室友的制片女孩儿说，我们拍戏为了节省经费，经常去服装店买来衣服，拍完再退回去。标签也不剪，绝不会弄脏，完事之后会有专人清理检查。拿来时候什么样子，还回去还是什么样子。
因为两个人是室友，这回连买和退的环节都被简化掉。平安夜那天，室友早晨匆忙取走那件风衣，傍晚就还了回来。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奇妙。
一切貌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时候偏偏会发生。这件紫色风衣，平安夜这天，赶场客串了一场电影的拍摄，又神不知鬼不觉回到服装店里。偏巧，比特币爆仓的瞿前来商场换换心情，又偏巧嫌弃雾霾蓝的名字不好听，选择了这件维多利亚紫色的风衣。
瞿前买下风衣，作为平安夜礼物送给夏荷。
回到家里，这件风衣成为卧室里最佳道具，让平安夜变得激情澎湃。
那封信，只是电影里的一个道具。
拍摄结束后，主演的女孩儿，随手放在风衣口袋里。来去匆匆，所有的人忽略了这封信的存在。
就连裸身穿着风衣，和瞿前在沙发上腻歪的时候，夏荷也没有发现这封情书。
这件紫色风衣，完成平安夜道具使命之后，被冷落在柜子里。
两个月后，孙一鱼请夏荷喝咖啡，夏荷想起了这件风衣。孙一鱼试穿风衣的时候，这封情书终于重见天日，上演了一部比好莱坞更好莱坞的乌龙大片。
赵青青和女孩儿说了瞿前和夏荷的故事。女孩儿吓哭了，女孩儿说，没想到闯下这么大的祸。
赵青青说，没事儿了。只是好奇这件事，不会有人追究女孩儿的责任，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完了？”孙一鱼问。
“说完了。”赵青青回答。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这场差点儿闹出人命的事情，就这样简单，草草收尾。
“都是巧合，一件风衣，能装下多少秘密呢。”赵青青说，“还不是因为心眼儿太小，心里放不下的事情太多，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样复杂。”
瞿前和孙一鱼陷入了沉思。
“两位，请喝咖啡。VVIP，独一无二，千丝万缕咖啡厅老板娘特享尊贵服务的咖啡。”赵青青把两小杯咖啡，摆在两个人面前。
咖啡的香味，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赵青青说，原来卖衣服现在做总裁助理的那女孩儿说了，如果需要她出面澄清的话，她愿意说出真相，承担一切责任。
“所谓真相，还重要吗？”孙一鱼自言自语。
“不重要。”瞿前回答。
“好吧，还是喝咖啡最重要。”赵青青说。
“不如喝咖啡重要。”孙一鱼附和。
瞿前端起咖啡杯。
我们的故事，貌似可以结束了。
“不行。”孙一鱼说，“还需要一次露营和一场电影。”
这病因为露营落下，风衣和电影只是个意外。
医生说，这种记忆丢失，需要用患者经历过的事情去刺激和唤醒。
这样的患者，有人一生都无法恢复，也有人经过某些记忆碎片的刺激，能迅速恢复。
“夏荷能骑摩托吗？”
“肯定没问题，咨询过医生，只是丢失了某些记忆片段，不影响开车骑车，不影响技能，也不会影响思维和认知。”
“那我们的计划不变，先去露营，然后看电影，如果这两件事情，不能成功激活夏荷记忆的话，”赵青青不怀好意地看着孙一鱼和瞿前，“只能委屈你俩，再搞一次光屁股画画了。”
夏荷在医院里，经过彻彻底底的检查，从头到尾能做的项目都做了个遍。孙一鱼说，钱不是问题，夏荷出行前给自己买了巨额保险，保险不能报销的部分，孙一鱼给出了。
孙一鱼说，等夏荷好了，你们两口子一起卖身还债就行了。
赵青青说，不是还有电影出品方和服装品牌方吗。
孙一鱼策划，赵青青写剧本。
这场可笑的露营，是一场真正的游戏。
夏荷的摩托车还在俄罗斯，没有运回来，孙一鱼的那台踏板借给夏荷，瞿前去4S店取回自己的车。瞿前和夏荷骑着摩托车，孙一鱼和赵青青开着那台巨大的房车，跟在后面做后援车。
瞿前的定位是男朋友。
究竟是谁的男朋友呢，是夏荷的男朋友，还是田小美的男朋友。孙一鱼说，这个暂时不重要，就是以男朋友的角色，进入露营的这场戏，或者说是一个剧本杀故事里。
山顶的夜晚静谧安详。
夏荷靠在瞿前肩膀，两个人一起看星星。
夜晚，和那天如出一辙。
帐篷里，夏荷也就是田小美说她胳膊疼，让瞿前摸她的胳膊，夏荷的胳膊光滑细腻，瞿前几次抑制不住冲动，险些失控。之前孙一鱼叮嘱过，按照这次游戏的脚本和游戏规则，绝不可以发生性关系。
早晨起来，夏荷说，这是一次美好的露营，谢谢你陪我看星星。
“夏荷。”瞿前拍着夏荷的肩膀，轻声呼叫她的名字。
“夏荷？你找卖给我摩托车的那个小姐姐吗？”
夏荷依然认为自己是田小美。早晨起床后，认真地在田小美的日记本上写日记，记录昨晚露营看星星的感受。
露营计划失败。
赵青青说，要不，你俩再光屁股画一次画？
赵青青的意思是，模拟两个人在动力车间坦诚相见裸体画画的场景，让夏荷再抓一次奸。
“我也可以现场感受一下震撼，观摩两位艺术家的创作。”
“去你的，没个正经。”孙一鱼拍打赵青青肩膀。
瞿前不说话。
那么，继续电影的计划。
几乎不用准备，几个人奔向电影院。
也不用情绪铺垫，场景是瞿前邀请夏荷看电影。
瞿前买了爆米花，两个人手捧一桶爆米花坐在前排。
“抠门儿！”孙一鱼气呼呼地说。上次看电影，想吃一桶爆米花，被瞿前拎着直接进了观影厅，现在肩膀还在疼。孙一鱼给自己和赵青青买了两份巨大的爆米花套餐，孙一鱼说，这叫做报复性消费。
电影开场，女主人公身穿那件紫色风衣出场了。
“我的风衣。我的风衣，怎么穿在她身上？”夏荷张大了嘴巴。
“夏荷！”
“我想起来了，你叫瞿前。”
夏荷看着瞿前。
瞿前的眼泪夺眶而出。
【全篇完结】
1）
很多年以前，就想写一部关于消费者维权的小说。
情节早就构思好了，题目也想好了，就叫《紫色风衣》。
只是懒，一直没有动笔。
春节的时候，有一部电影《四海》，引起很多争议——这是一部关于摩托车的电影，韩寒也不灵了。
于是，我想写一个有关摩托车的故事。
在北京玩了多年的摩托车，熟悉摩托车行业，也熟悉喜欢摩托车的各色人等。
于是，我把之前要写的小说中的人物，设定为跟摩托车行业相关。
而且，从事过很多年宠物行业的策划。
我又让女主人公当了宠物店老板。
小说也需要追求画面感，多少年前写过一部话剧《雕塑家和他的未婚妻》，索性男主人公设定为落魄艺术家、雕塑家。
杂七杂八，就像折箩菜，我的这个小说里的故事和人物都齐了。
材料准备好了，就等开火。
这个故事很好玩儿，很时尚，很年轻，也很向读者的口味妥协。
忐忑中，我不知道我的厨艺，能否被大家接受。
2）
作为一个从事影视工作很多年的纪录片导演，我深知写字不容易。
在影视行业和纪录片创作中，文字貌似并不重要，但是又非常重要。
某年大庆，我受央视邀请做一部纪录片，作为导演带着一个摄制组在河南省的深山区带了两个月，回北京后一头扎进北京广播学院（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图书馆4层的制作机房，开始昏天黑地的剪辑工作。60分钟的片子粗剪结束，我打发所有工作人员回家休息，然后一瓶二锅头，一包花生米，看着粗剪样片，在稿纸上谢谢画画，第二天一早我把写好的稿子交给助理去打印，倒头便睡。下午，请中央电视台著名的节目编辑、主持人杜守仁先生来广院机房录音，他原来是广院教授，也是央视主持人李秀萍和李瑞英的老师，配音结束，杜老师连声称赞稿子自己画龙点睛。
这部时长60分钟的纪录片如期在央视播出，后来还获得了国内国外的几个奖项。
当年，我是因为对于文学的热爱，才去了电视台，从事起影视方面的工作，从事影视工作的这些年，我深知文字的重要，写作的不容易，我更热爱写作。
文字需要美感，需要调性，叙事需要情感张力。我喜欢这样的文字，读东野圭吾，我喜欢东野圭吾的叙事风格，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但是故事层层铺垫，读者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最近读严歌苓，尤其喜欢严歌苓的《扶桑》，那种文字美感以及在用文字剖析、血淋淋地剖析我们这个民族内心深处的丑陋和不堪的文字，让人欲罢不能。之前我喜欢余华的文字，简洁幽默或者在黑色幽默中，讲一个故事，一副你爱听不听爱看不看的感觉，然后这个故事能够讲到每个人都心里隐隐作痛。
所以，文字是一种力量。
文学是一种传递和推动人类文明和人文精神的力量。
所以，我喜欢写小说，开始写小说。而且，有了电视台和影视工作的经验，我的每一篇作品，都严格像报选题立项一样，自己先把这个选题包给自己，我要看大纲，我要了解人设，我要看故事推动，我要了解针对人群等等，然后自己看看能不能通过审批。审批之后，我才开始工作。
《紫色风衣》是一个我思考了将近两年，一直迟迟没有动笔的选题。
其实，经过了我的深思熟虑，所以写作很顺畅，3个多月我已经完成了4分之3，大概16
万字，目前进入了结尾状态。
我的写作方式和写作动机很明确，用影视化思维创造，为影视作品积累故事。
3）
《紫色风衣》是我创作的第三部长篇小说，之前连载的《情人节游戏》系列的两部作品《月光酒店》和《祸不单行》（后更名《空空荡荡》），因为不熟悉网络阅读的写作方式，更像是传统文学作品，所以数据惨淡，但是好在其中的一部已经引起出版方重视，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就能够面世了，这个事情现在还不便多说，还是等成了再说吧。
这次《紫色风衣》总结了那两部作品，这次在人物设定和情节推动上，完全向读者妥协。比如人物设定，无论夏荷还是瞿前， 首先年轻化时尚化，职业色彩和职业背景一定具有客户粘合度，所以我把这两个人的职业，放在了具有时尚型和受众群体广泛的摩托车4S店，摩托车行业背景具有巨大的读者潜力和粘合度，这点上韩寒电影《四海》和我的小说后期的阅读数据足以显现。还有男主人公瞿前的人物设定，既然是一部女性小说，那么，男主人公一定要高大帅气、雅痞、有内涵有味道、身上充满反叛精神，这样的男性是很多女性的毒药，所以，小说中唯一的男性主人公，我这样设定。
另外，夏荷的职业还有宠物店老板。
孙一鱼的职业是婚纱设计师加上前卫时尚婚纱摄影师。
赵青青是美女律师，千丝万缕咖啡厅老板。
秦晓卉是京城著名传媒公关公司艺术总监。
这一系列女性人物的设定，我都是经过认真思考，一定要有故事，引发读者好奇心，具备读者粘性。
作为现实题材小说，我把故事北京放在了北京，著名意大利品牌且非常时尚的摩托车4店，吸引年轻人目光的时尚婚纱摄影店，创业色彩浓烈的动力车间后现代雕塑实验室，充满理想主义和爱情幻想的千丝万缕主题咖啡厅。
我相信，这些场景，肯定会吸引都市里迷茫的男男女女。
4）
熟悉我作品的人，可能都会了解我的文字特点。
也会了解我创作的主题方向。我的几部小说都是婚姻家庭题材，都是通过一些列离奇曲折的故事，揭开爱情、婚姻、家庭的伤疤，在疼痛中让我们重新审视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家庭生活。我的小说里，有絮絮叨叨的情感铺垫，有细致入微的两性缠绵，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是试图剖析婚姻，拯救我们的婚姻。
我的小说主题很严肃，虽然有露骨的很多那啥的描写，但是，真的是很严肃的婚姻家庭主题小说，针对女性群体的女性小说。
我希望能够有更多的读者看到，能够有更多的人参与到我的故事的讨论中。
最后说一句，感谢我的读者。感谢我的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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