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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下午去看了《姜子牙》，刷豆瓣和知乎的时候，发现有很多差评。
很诧异，不过又在情理之中，因为这毕竟不是一部像《哪吒》那样的爽片。
因为我发现导演想表达的意思没有被理解，所以我决定去二刷，并且写下影评。
首先澄清两个普遍的误解：
① 电影和《封神演义》没关系，和姜子牙在其他文艺作品中的形象也没什么关系。
② 这部电影并不是讲“电车模型”，“救小猫还是救名画”，不要随便套模型。
我说姜子牙是海瑞（其实也是《沉默的真相》中的江阳），所以下面我用《大明王朝1566》的剧情把《姜子牙》梳理一遍。这两个故事真的是一个内核，甚至很多台词都对的上。
师尊：嘉靖皇帝。看上去很好，实际上很坏。
姜子牙：海瑞。英雄。
九尾：严嵩。做脏活，背黑锅的。
小九：齐大柱，淳安县灾民、桑农。被牺牲和被拯救的对象。
很多人误以为电影的主题是“电车难题”，主要是因为师尊哄骗姜子牙的一句话，师尊让姜子牙斩杀九尾、斩杀小九，说这是为了天下苍生，说这是他给苍生最好的安排。
遗憾的是，师尊说了谎。
天下苍生本来活的好好的，是师尊因为一己私欲想要统一三界，所以和狐妖九尾达成政治同盟，许诺事成之后让九尾上封神榜封神、并给予狐族一定的地位。九尾这才附身苏妲己祸害纣王和商朝，然后师尊扮演正义的角色推翻商朝的统治，让天下重新安定下来。
然而，事成之后，师尊反手就把九尾卖了，说九尾是妖孽，然后还在斩妖台上试图斩杀九尾。姜子牙在行刑的时候，发现了九尾体内无辜的苏妲己，把苏妲己救下。
这个故事放在《大明王朝1566》中，应该是这样的：
嘉靖（师尊）想要修道、享乐、修宫观，但是又不好明目张胆的贪财，于是和严嵩（九尾）达成政治同盟，许诺官爵、财富，让严嵩小贪、自己躲在严嵩后面大贪。搞得民不聊生之后，指责说严嵩是个祸害，然后把严嵩推出去平息众怒。
小九如露水，苍生如江海，没有露水，何以汇江海？
今天，我没有帮小九说话，因为我不是小九；
明天，我没有帮九尾说话，因为我不是九尾；
后天，申公豹不是我，他会帮我说话吗？
在《大明王朝1566》中，为了弥补国库亏空，内阁想出了改稻为桑的法子，增产丝绸，然后与西洋商人贸易，换回白银。
为了低价收购农民的田地改成桑田，在端午汛期间，严世蕃暗中让人毁堤淹田，人为制造灾情，水淹浙江淳安、建德，然后趁机压低田价。
眼看着幸福的自耕农就要变成彻底的无产者，淳安县的桑农齐大柱为了不让乡亲们的田地被丝绸大户贱买了去，筹集银子外出买粮帮大家度过灾荒，结果遇上了钓鱼执法：
原来，浙江的布政使郑泌昌、按察使何茂才，为了打压田价安排倭寇井上十四郎去卖粮，然后再给买粮食的人扣上通倭的帽子，要抓起来砍头。这样就没有人敢买粮了，然后以施行国策为名，行兼并土地之实。
师尊对姜子牙说，斩小九不是斩恶，是“斩善”。神仙的大善不能拘泥于某一个具体的人。
如果按照师尊的说法，这个时候应该杀了齐大柱。因为齐大柱死了之后灾民就不敢再出去买粮了，就只能把田地贱卖给丝绸大户，到时候改稻为桑搞成了，丝绸卖给了西洋，国库有了银子，就可以剿灭倭寇、四海升平。坑了浙江淳安、建德两个县，幸福了大明的九州万方。
齐大柱，该杀吗？
杀了齐大柱，问题就解决了吗？
大明物产丰富，能产生利润的部门不仅仅只有产丝绸的江南织造局，还有盐茶铜铁瓷器棉纱……
大明的外患，不仅仅只有东南海面的倭寇，还有蒙古俺答进犯、西北御鞑靼、东北御土蛮……
大明的内忧，也不仅仅只是国库亏空了几百万两银子。看看胡宗宪在宫里和嘉靖的一番奏对吧：
“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疆域万里，子民百兆，皇上肩负祖宗社稷，治大国如烹小鲜！今年正月，鞑靼从河西渡冰河犯山西，顺天府百万军民缺粮；二月，山东济南府饥荒；三月，京师又饥荒；四月，山西又饥荒；五月，东川土司内乱；闰五月，江西流民叛乱攻泰河，四川苗民叛乱犯湖广界。本月，山西、陕西、宁夏又地震，死伤军民无算……”《大明王朝1566》小说第十四章，电视剧第17集。
这要牺牲多少的齐大柱，多少的小九才能换来苍生的幸福啊！
是不是每遇到一件事情都要拉一个人出去祭天？现在还有人说姜子牙是圣母吗？
到最后苍生全都牺牲没了，还谈什么大局。
做事有做事的规矩，规矩坏了就是从根子上烂了。
所以齐大柱就是苍生，救小九就是救苍生，一个都不能少！
有些人嘴上全是大局，脑子里全是利益。
师尊，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其实不过是自己想要一统三界，争权夺利。
在《大明王朝1566》里面，浙江拼死拼活增产30万匹丝绸，多少百姓的田地被兼并，流离失所。结果裕王妃生下小万历之后，嘉靖随口就赏了10万匹丝绸。
师尊的“大局”，和天下苍生何干。
祭品被牺牲掉之后，整个世界还是原来那个鬼样子，丝毫都没有变好。
姜子牙去了幽都山之后，看到了无数怨魂。凄凉地说道：“原以为诛杀九尾，便可拯救苍生，可如今这世间，更加残破荒凉。”
在《大明王朝1566》里面，以徐阶、高拱、张居正为首的清流，一开始以为严嵩是最大的贪污犯，挤掉了严党这个脓疮，大明的政治就该清明了。
结果严嵩倒台之后，百姓仍受盘剥，国库依然空虚，甚至连天子脚下的大兴县都出现了灾荒，甚至连百官的欠俸都发不出来了，大臣去讨薪反而遭到一顿毒打。
神仙最会骗人了。
师尊亲手给小九连上了宿命锁，结果骗姜子牙说全是幻象。
明明是师尊野心膨胀发动战争一统三界，搞的生灵涂炭，无数冤魂化作骨龙，事成之后却反咬一口说狐妖是最大的祸患。
毁堤淹田兼并土地，本来是嘉靖默许了的，织造局的太监杨金水和浙江的地方官郑泌昌、何茂才密谋了毁堤淹田的事情之后，嘉靖还偷偷赏赐了杨金水，觉得杨金水办事得力，会敛财。
但是，当有人在粮船上挂着织造局（相当于央企）的灯笼去买田，那就等于是以宫里的名义去兼并土地了，就叫“给皇上脸上泼脏水”。于是杨金水很懂事地找到高翰文，让他“把粮船上的灯笼取下来”。
师尊和嘉靖都一样，典型的又当又立。
宿命锁，其实很好理解，无非就是利益捆绑，关系盘根错节相互勾连，导致别人在做事的时候投鼠忌器。
在《姜子牙》中，师尊一开始给九尾上宿命锁，为的是在事成之前保护九尾。事实上证明宿命锁还是有用的，后来九尾不就是通过宿命锁恢复的法力吗。
然而利用完九尾之后，师尊转手就把九尾连同宿命锁另一端的小九一起卖了。
在《大明》中，也同样有很多宿命锁。
杭州知府马宁远参与了毁堤淹田，事后他的上司浙江巡抚胡宗宪问起来的时候：
马宁远抬起了头：“部堂，您不要问了。问下去，我大明朝立时便天下大乱了！部堂担不起这个罪，阁老也会受到牵连……”《大明王朝1566》
然后胡宗宪是这样说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他们拿你的命换银子，拿浙江那么多百姓的身家换钱，你还得死心塌地地保他们，还要说是为了朝廷，是为了国策！什么国策，什么改稻为桑，赚了钱，有几文能进到国库？这一次，他们利用的不只是你，胁迫的也不止是我胡宗宪……”《大明王朝1566》
兼并土地的时候，浙江的巡抚郑泌昌和按察使何茂才，不愿意担恶名背黑锅，就把别人推到前面干，自己则躲在后面。沈一石是这样和杨金水说的：
“……便算计着把恶名载给我们织造局来担。打量着牵涉到宫里，牵涉到皇上，朝野上下谁还敢说个不字……”
师尊为什么要姜子牙亲手斩杀九尾呢？不仅仅是要除掉九尾，更重要的是要看看姜子牙听不听话，是不是对自己的权威绝对服从。而且，姜子牙有了污点之后，就更好操纵了。
林冲上梁山的时候，王伦不是也让林冲纳投名状吗？
嘉靖默许严嵩贪污，除了因为自己要和严嵩一起搞钱之外，也是因为拿了他贪污的把柄有需要的时候就更容易对付他了。
在《大明》第25集，就更直白了，司礼监大太监吕芳被贬去修吉壤，陈洪上位。他立刻给司礼监的一群小太监来了个下马威，无端挑刺之后惩治了一个提拔了一个，然后对他们说：“在这里不需要你们有别的能耐，懂规矩就是最大的能耐。”
为了让姜子牙屈从，师尊说，姜子牙，等你斩却心中幻象，然后重归封神榜。
什么斩却幻象，明明是要姜子牙泯灭良心，滥杀无辜。师尊这是杀人诛心。
在《大明》里也有同样的剧情：海瑞上了治安疏，骂了嘉靖之后，嘉靖觉得很没面子，决定和海瑞私了。
他把海瑞关起来，然后让海瑞到都察院大堂受审，实际上是辩论赛和新闻发布会，想让海瑞改口。
然后让石公公事先通知海瑞说：只要你认错，皇上就不会给你降罪，还会破例将你调到国子监去，让你参加贡考，拔贡九卷到都堂，科名也会有了，这可是一段君臣佳话啊。
每个孩子年轻的时候，都是单纯的吧。就像姜子牙那么信任自己的师尊一样。
上学的时候，都会觉得老师说的话就是真理，觉得电视上面的人说的话都不会骗我。
就好像小九问姜子牙：“你们神仙，都不骗人的吧？”
可是，当我们长大了，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和我们小时候想的不一样。随着时间尺度拉长，把别人说的话拼在一起，正剧慢慢变成了喜剧……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这个时候，人就会开始怀疑，就像姜子牙先怀疑自己，然后再怀疑师尊一样：“那真的只是幻象吗？”
然后姜子牙发现了师尊的虚伪，原来小九和九尾的宿命锁居然是师尊亲手连上的。
申公豹说：“宿命锁若真是师尊所绑，那我们从今往后到底该信什么……我们都以为你被幻想所惑，到头来是我们瞎了眼……”
怀疑、失望、愤怒……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然后他喊出了那一句【是神，是人，是妖，不可欺，不可操纵，不可不救】
海瑞，自幼丧父，由母亲一手带大，又有忧国忧民的情怀，自然把嘉靖看作精神上的父亲。嘉靖去世之后，《明史·海瑞传》记载 “海瑞闻讯大恸，尽呕出所饮食，陨绝于地。”
正因为尊敬，所以当他听闻嘉靖的所作所为之后，就更加震惊、更加不能容忍了。
所以当他听到高翰文背诵账册，明白了嘉靖躲在严嵩背后大贪特贪之后，先是不信，继而是愤怒：
“这都是你亲眼看到的？”
“官场之贪墨皆始于内廷！”（第17集）
天梯，看似是从人间通往静虚宫的渠道，实际上也是操纵苍生的宿命锁。因为要爬天梯，就会有评定有考核、就需要服从、纳投名状……就有可能产生不公。
昨天，师尊为了夺位静虚宫，同时蒙骗了九尾和苍生；
今天，姜子牙为了封神，需要斩杀无辜的小九；
明天，申公豹会不会为了封神，去祸害小七小八？
有虚伪的师尊在，这天梯就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对苍生的庇佑，而是枷锁。
所以姜子牙说：“愿世间，再无流离失所；愿众生，再无谎言愚弄；愿天下，再无不公！”
然后斩断了天梯，玄鸟带走了怨魂，天下重归繁荣。
在《大明》的最后，海瑞上了一道治安疏，狠狠地把嘉靖皇帝骂了一顿；嘉靖后来对裕王（太子）说，“海瑞的这道疏，我看了不下百遍”。“他是觉得我大明应该以民为本，君臣共治”。
然后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以前做错了，太自私了，对太子裕王说：“楚王死了，没有子嗣，我们朱家真的是欠百姓欠的太多了，就把他的田地分给以前帮他种地的百姓吧……”
海瑞和姜子牙做的，才是符合大局观。
至于片尾师尊的师尊，那是为了过审吧……
跳出故事，说说电影和剧本。
这一部《姜子牙》，口碑注定是要两极分化的。画面精美，有一定的思想性，都是优点；剧情也没有大的硬伤，电影我看了两遍，冲突的递进、伏笔、感情铺垫、姜子牙精神的转变和成长，都做到了，有人说故事没讲好，我不同意。
那为什么《姜子牙》给人的观感不够好呢？主角和配角的人设是先天不足，最大的硬伤。
《哪吒》看起来很爽，因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强调的是个人价值的实现。而姜子牙是一个海瑞式的英雄，会有人觉得当海瑞很爽吗？和海瑞做同僚会觉得很爽吗？只有海瑞当县长的时候，老百姓才会喊一声“青天大老爷”。
我在看《大明王朝1566》的时候，弹幕上面很多人在骂海瑞：“一根筋”、“害的大家都过不好”、“情商低”、“水至清则无鱼”、“没有大局观”、“海瑞太极端”。
这种英雄是会被群嘲的，姜子牙的好朋友申公豹一开始也不支持他，不是么，那观众就更不会有带入感了，真心燃不起来。说句灰心的话，《姜子牙》的受众范围窄了……
整部影片，可能就只有姜子牙斩断天梯的那一幕稍微燃一点。
小九同样有问题。
苏妲己，在历史上和各种文艺作品里的形象：说难听一点的，祸国殃民的妖女，中性一点的，妲己是被九尾蛊惑的，商朝灭亡妲己不应该背锅……等等……仅此而已，总体上中性偏负面，我几乎没有见到赞扬和欣赏苏妲己的。
这个形象会让人有代入感吗？同样是小妖女，黄蓉就受到大家的喜爱，我认识的人里面也有用“素素”做昵称的（《倚天屠龙记》殷素素），我还真没见用“妲己”做微信ID的女生，可能是我认识的人太少了……
可能剧组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把妲己改成了小九，但这种补偿性的修改，并不足以逆转代入感先天不足的问题。有人甚至评论说，不理解姜子牙的做法，小九死了就死了呗，还害死了申公豹和四不像，值得吗……
最近的热播剧《沉默的真相》就不一样了，里面的支教老师侯贵平和检察官江阳想要帮被性侵的女孩伸张正义，这就太能激发观众的正义感和同理心了……观众对江阳的观感就会比海瑞好很多……即使是这样，大家更多的是想被江阳保护，可能没几个女孩子愿意嫁给江阳……
有人质疑姜子牙这样做值不值得，我把姜子牙带入到《沉默的真相》里面翻译翻译：“卡恩集团给当地带来那么多的就业机会，经济要发展，大家要吃饭，牺牲几个女孩子又怎么了，江阳你真是多管闲事。”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可惜换了一个皮，大家就没代入感了。
本来海瑞做主角就很难了，海瑞救妖女是难上加难……
Anyway，还是希望国漫越来越好，所以我才写下这篇推文，因为主创团队想表达的意思我get到了，《姜子牙》可能有一些不足，但是绝对不是什么烂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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