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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同人 《和玛丽苏开玩笑》 10/10 仙草

来源:网络 时间:2023-08-19 13:41:00
导读标签:HP、同人、玛丽苏、冷笑话、彼得潘;作者:打酱油而已字数:114.9万字首发:晋江\x26amp;Lofter状态:

标签:HP、同人、玛丽苏、冷笑话、彼得潘;

作者:打酱油而已

字数:114.9万字

首发:晋江&Lofter

状态:断更

简介:

  太长了,自己搜

点评:

你想要能让人心想事成的力量吗?

如果你拥有了心想事成的力量,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

如果你又遇到了另一个拥有同样力量的人,你和他又会变成怎样?

HP同人的同人,作者借用HP的背景、人物,讲述了一个和HP完全不同的故事,一个属于成年人的童话,类似《小飞侠彼得潘》,刚看的时候笑得肚子疼,再看下去又觉得格外沉重,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悲伤。旧体新成,别开生面,绝无仅有的真正具备文学深度的HP同人,个人看过的所有同人文中,唯有《同生》(10/10)《异时空--间谍》可与之媲美。作者忙于现实中的编剧工作,以致无暇更新,实在令人遗憾。

评价:10/10 仙草

——第29章 洛哈特——

  赫敏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从她的作息时间表就可以看得出来。

  五点半起床,六点早锻炼、早自习,八点钟上课,十一点半吃午餐,十二点看书,两点钟上课,五点钟吃晚饭,五点半写作业、复习、看书,十二点睡觉。她严格贯彻,认真执行,坚持了无数个冬夏。

  严于律己,并不一定宽于待人。她把自己的作息时间强加给了金妮,还特别制订了周末加强版。金妮不甘寂寞,坚持要把哈利、罗恩、卢娜和不久前才恢复的科林一起连坐掉。

  坚持了一个星期后,科林忽然好怀念那段石化的日子。

  二月初寒冷的早晨,朦胧的灰色天光下,操场上五个人被一个褐色长发的女孩驱赶着晨跑,形成了霍格沃茨一道独特的风景。让人很容易联想起牧羊犬与羊群。

  午饭的时候又是另一场灾难,菜谱是赫敏的妈妈寄来的头脑风暴营养套餐全单,包括生拌花椰菜、胡萝卜、豆芽、肝脏、一大杯猕猴桃汁和各种鱼类。

  “赫敏,可以吃牛排吗,就一口。”

  “可以,你吃完这三条鱼之后还有胃口的话。对了对了,你们几个,把鱼头都弄下来给她,你要全部吃光。”

  大家争先恐后的把鱼头扔进金妮的盘子里。

  “金妮,事情结束了,你必须请我们吃饭。”科林小声地威胁。

  “好!完事了请你吃葡萄炖鱼头。”很明显是在报复。

  金妮向赫敏长官请示过休假,官方的回答是除了丧假、婚假和产假都不批准。这三样,金妮一时半会难以弄到。

  “就一天,不,半天。”

  “院际对决从四月底开始!”赫敏扔过来一张单子,“以你的水平,一分钟都很宝贵,否则一轮都坚持不下来。不是每个学院都像格兰芬多这么随便选人的。”

  金妮看了看安排:

  四月二十五日 格兰芬多vs拉文克劳

  五月五日 赫奇帕奇vs格兰芬多

  五月十五日 拉文克劳vs赫奇帕奇

  五月二十日——六月二十日 因五、七年级参加证书考核,期间停止一切活动。其它年级进行年终考核。

  六月二十二日 总决赛前会议

  六月二十五日 总决赛

  “斯莱特林呢?不参赛啦?”

  “美的你!总决赛见。”

  “保送?谁定的规则,这么无耻!”

  赫敏用眼睛说,还用得着问!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二月中旬情人节的时候,所有人一大早都被礼堂的布置雷了个外焦里嫩。所有的墙都被艳丽的粉红色的花朵覆盖,淡蓝色的天花板上垂挂着心形的彩纸。早自习回来的六个人中有五个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去做任何点评。

  “情人节快乐!”洛哈特在台上大喊道。“我很感谢到现在为止送了卡片给我的46人!是的,我布置了礼堂,送给你们所有人一个惊喜——还不止这个呢!!”

  他还请了一群侏儒扮成小天使,四处派送情人卡。下午,他们中的一个赶上了哈利。拦路抢劫似的,死活非要塞给他一张会唱歌的情人卡。

  “他的眼睛绿得好像鲜活的癞蛤蟆,头发如同黑板一样乌黑潇洒,我希望他是我的。他是那样的可爱,战胜黑暗巫师的英雄。”

  哈利丢下卡片以光速消失了,看热闹的马尔福捡起了那张卡片,对金妮喊道:“我认为波特不喜欢你的情人卡!”

  金妮听到这话像给人踩了尾巴,赶紧大声回应,“那不是我的!你没看见它语句通顺、干净整齐,一个错字都没有吗!”

  走廊上路过的人,又觉得稍微给雷了一下。

  金妮整个下午都很颓废,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纳闷怎么就这个时候妹妹不跳出来主持个正义呢,是不是因为收到了太多的情人卡?

  放学后,她坐在黑魔法防御课的教室里不想动,想到一会还要面对赫敏的营养餐和强化复习就觉得无比绝望。

  她看着夕阳里浮动的尘土,脑子里的思绪全搅成一团。

  “你怎么还不走啊。”洛哈特拿着一壶咖啡和一本杂志走了进来。

  金妮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拜他所赐,今天丢了好大的一个脸,“你怎么又来了……”她决定不拿出对老师应有的尊敬。

  “我不喜欢在办公室呆着,我的气质,怎么说呢……和其他老师不太搭调。”

  “胡说,那是因为其他教授不待见你。”人心不在焉的时候说话总是不长脑子,金妮意识到自己太过分的时候潜台词已经说完了,想弥补也来不及,“其实我的意思是……”

  她解释不了,其实她也是这个意思。

  “算了,童言无忌。”洛哈特却不生气,他变出一只新杯子,给金妮到了咖啡,“喝咖啡,要糖吗?”

  “五块,谢谢!”金妮尝了一口,“再给我两块。”

  后来,他们谁都不说话。等太阳再沉下去一点的时候,洛哈特开口了:

  “而且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你们谁都不待见我。”他看着金妮惊讶的表情,“但我比你强,我至少还喜欢我自己。”

  “谁不喜欢自己啊。”

  “你,我一看见你的脸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是个大骗子……一点脑子都没有……我什么也不是’,对不对?”

  百分之八十都对,还有百分之二十是“我要是别人就好了,我要是没生出来过就好了”。金妮说不出话来。

  “你真没意思。”洛哈特等了一会,“怎么不会问问题呢?你至少也会想知道我怎么知道的吧。”他根本不打算等金妮问,就说:“因为我以前也常常是那种表情。”

  “又骗我,你只会露出最迷人微笑奖的表情。你是建功立业了,每天都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再过几个月我可要跑到大家面前再去丢脸……还是我自找的,没有实力还向人家挑战……我这辈子干了那么多后悔的事,这件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这样你就觉得丢脸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脸皮不厚一点你可怎么活?”洛哈特给自己续了杯咖啡,也帮金妮倒满,“我十几岁的时候,有多少丢脸的事、后悔的事,你都想不到。”

  “比罗恩还惨?”

  “惨多了。”

  洛哈特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在家里排行老三,下边还有一个妹妹跟一个弟弟。他天生只有一个愿望,希望有什么人能好好的看他一眼,一直没能得到满足。

  他的妈妈没有,她在洛哈特不到五岁的时候跑到了外省,再也没有回来。可能是嫌弃透了他那个呆头呆脑的老爸,和他结了蜘蛛网的钱袋子。他的爸爸也没有,妈妈走了之后他一直看着天花板。兄弟姐妹们各自看着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村里其他人眼睛盯着麦田。没有一个人正眼瞧过洛哈特。

  洛哈特最会说的话是大话,最爱干的事是出洋相。这个毛病一辈子都改不了。

  “我曾经骑在一只猪上,给它的尾巴拴上鞭炮。我点燃了鞭炮,骑着它穿过麦田,就是为了惹别人生气,让他们在后边追赶我。我把别的小孩推进水里,再奋不顾身的把他们救上来,假装自己是个英雄。到处说自己会这个会那个,什么都不懂装懂。我偷过一个焰火师傅做的烟花,跟村里的孩子们说是我做的,我爬到教堂顶上想放给他们看,结果我点着了教堂,还把自己弄进了医院。我父亲差点掐死我,其实我也有点想掐死过去的自己,但是我得承认,那晚我见到了一生中见过最美的烟花。”

  金妮像听天方夜谭的故事,从来也想不到洛哈特有这样的从前。

  “你其实不用做得那么过火,你是巫师,想显示点与众不同总是比较方便。”

  “没有人知道,我父母全是麻瓜,我也一点天赋都没有,连魔法学校都没念过。”

  他说的从容不迫,却是金妮听到过最令人瞠目结舌的话。

  “那你怎么会魔法?”

  “是一个叫蒂娜的女孩教我的。”

  在洛哈特出生的小地方有个大人物,是一个比洛哈特大两岁的女孩,她叫蒂娜。什么事情都会做,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村里人说因为她是个女巫。

  “我们那的人并不讨厌巫师和巫术,可能有点害怕,不过我觉得他们怕的是蒂娜本身,她脾气暴躁,说话难听,最爱嘲笑人。”

  她笑的最多的人就是洛哈特,基本上每次洛哈特做傻事她都到场,看完洋相表演,毫不留情的添油加醋对着洛哈特嘲弄一番。

  “但我觉得她最不讨厌的人也是我,因为她爱跟我说话,还教过我魔法。”

  “你根本是个纯麻瓜,不可能用得了魔法。就好像没长翅膀怎么能飞一样。”

  “就是这么奇怪,她说我会,我就会了。我问她是不是女巫,她说是,不过说到底是个玛丽苏。”

  金妮心跳加快,这是她第三次听到这个名词。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种很了不起的人吧,那时候她也说不清。她跟我讲了好多魔法界的事,她说她以后会到一个叫霍格沃茨的地方上学,总有一天名扬四海,让全世界都听过她的名字,哪个领域她都会是龙头。”

  “她现在去哪了?”

  在洛哈特烧了教堂,住院的那个晚上,蒂娜来找他。蒂娜一直看着洛哈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像是完成他的心愿。

  蒂娜哭了。

  “我记得她那晚跟我说的话,每个字都记得。她说她喜欢我,是真的喜欢,比当玛丽苏还喜欢。因为我就是她。”

  洛哈特扭过去看着窗外,太阳完全沉入了西方,在光芒消失的地方,仿佛有个被灰尘覆盖的小村庄,那里有大片的麦田。在那个小村庄里,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夜晚,有个叫蒂娜的女孩把她的魔杖给了洛哈特。她说不能,也不愿意再做一个玛丽苏了,从那之后,洛哈特再也没见过她。

  “但是我想当玛丽苏,像蒂娜一样,想让大家全看着我。十六岁我就离家出走了,拿着蒂娜的魔杖,四处旅行。旅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听人家说故事。看看我写的那堆书,里面的事我一件也没做过,都是听人家说的。我其实就是个通俗小说的写手,在别人的故事里找乐趣。估计有好多学生都怀疑了吧。”

  金妮点点头,她就怀疑。

  “有时候挺后悔的,年纪越大,越觉得我背叛了她,因为我背叛了自己。自己背叛自己,比全世界背叛你还糟糕。我甚至恨自己。”

  “你刚才还说喜欢自己呢。”

  “在决定告诉你那些事的一刻,我开始喜欢我自己了。”洛哈特笑了。

  金妮觉得洛哈特把她当成一个大人,于是有一点心存感激。她说:“我知道这么一个人,跟你说的蒂娜很像。”

  “我也知道。你妹妹给了我不少难堪,凭良心说她个性有点差。但我真的不能打心眼里讨厌她,她让我想起了蒂娜。有时候我觉得……她们比谁都悲哀。”

  金妮心想,你白操心了,她欢乐着呢。

  “唉呀,我就是想跟你说,开心点,自己不背叛自己就很完美了。一不留神说了这么多废话。你知道,谎话说多了,做梦都想说一回实话。”

  金妮也发现自己知道得太多了,都是洛哈特德的大秘密。

  “你就不怕我给你说出去啊?”她问。

  “知道我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没有败露过吗?我最拿手的就是遗忘咒。让当事人忘了自己做的事,功劳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金妮等着他抽出魔杖,洛哈特没有这么做。

  “我想还是算了,我都腻了。再说,世界上总得有个人记得我的故事,至少替我记得那个小地方和蒂娜。”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一点糖都不加。

  “为什么?”

  “因为我再也回不去了。”

——第114章 阿斯托利亚——

  金妮感到自己的胃渐渐变成一座巨大的哀号洞窟,数不清的史莱姆在里边狂欢作乐,跳着杂乱的舞步,举起装满苹果醋的酒杯相拥而庆。

  她的大脑渴望着柔软的枕头,胃却把腿导向厨房。

  路上很黑,她却不怎么害怕,只带着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轻松心情,踏过每块地板。城堡里没有声音,连刚才的口琴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从窗户溜进来的月光还算有点动静,其余一切死一样的沉静,连无处不在的费尔奇和洛丽丝夫人今晚都缺席。

  她来到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后面,没看到那副画着梨子的画布,因为它早已卷了起来,露出通往厨房的大门。

  往日的灯火通明不见了,处处点着廉价的牛油烛,一片昏黄。

  里面没人,让期待见到多比的金妮有点失望。

  她在大厅里摸索,想找一块晚餐剩下的面包,忽然觉得屋子太暗了,就算点的都是蜡烛,视线也不该这么模糊。

  她仔细看了看,大厅里充满灰色的烟雾,散发着从没闻过的味道。

  应该算是种香气。

  金妮环顾整个大厅,储藏室的烟雾特别浓,大概就是从那飘来的。

  她轻轻咳嗽几声,走过去。储藏室和烟雾联系起来,很容易想起某个人。

  七号储藏室的铁门发出沉吟,里面烟雾缭绕,伸手不见五指。

  打开那个熟悉的柜子,果然找到了阿斯托利亚。

  她裹在一团凝重的灰雾里,和那时一样,盘腿坐着,左手一个酒瓶,右手一支雪茄。那根很久不见的胡萝卜在她手边。

  金妮看不清阿斯托利亚,却感到她不笑也不惊讶,或者说想笑想惊讶,却做不到。

  “孩子,过来坐会。”

  金妮没有争辩,因为阿斯托利亚声音里的老气横秋让她说不出话来,她走近她,坐在她身边,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想抓住阿斯托利亚的手。

  而她,放开了酒瓶,让她抓住。

  “以前你猜过阿斯托利亚最怕什么,你说是雾,你可真厉害,一下就猜到了。”

  “我……有吗?”

  “你忘了?也对,人不需要过多记忆,比起想记住的事,想忘的事更是多得不得了,”阿斯托利亚的雪茄凑近嘴巴,又画出一圈环形的云朵,“可是你不要忘了阿斯托利亚啊,不然她干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好,我不会忘了你躲在这里违反校规的。”

  “那就好。”

  阿斯托利亚放开金妮的手,去找刚才丢下的酒瓶,金妮再一次抓住她。

  “你今天不对劲,回去休息吧,好吗?”

  “不,人是不应当睡觉的,当你醒来的时候,你又失去了一天。”

  阿斯托利亚长长的手臂环绕上金妮的脖子,沉重得靠在她身上,听着她的心跳。

  “我听见你的心在说话了,它什么也不懂,求我好好给它讲讲大人的事情。孩子,你可听好了。”阿斯托利亚傻乎乎的笑着,举起雪茄,像熄灭自己灵魂一样将它碾在地上,“现在,我给你讲讲大人的事情。在大人的世界里,烟酒是好物,当你喝酒喝得头疼时,就不觉得心疼了。再喝下去,等你麻痹了,头也不会疼。至于烟呢,它可以让你吞吐一阵烟雾,消失在烟幕里,谁也看不到你,谁也找不到你。我躲在这里,不是不想被人伤害,是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你不会伤害人的……”

  “别打断我,求你了,你只要看着我,听我说,好吗?”

  那完全是一种哀求,伤感的让金妮手足无措。

  “好,好,我看着听着,你喜欢说多久都可以。”

  “我要说一个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人,叫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

  “我认识她。”

  “是吗?你可真幸运。”

  那个故事开始了。她们全都消失在雾的深处,只有阿斯托利亚的声音清晰可见,闪烁着遥远星辰的光芒。

  “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出生在三十二年前。

  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出生在一个暴风雨之夜。

  所有的孩子都喜欢把自己的出生神话,她也一样。她一直认为那一场强有力的暴风雨暗示着她非比寻常。

  事实上,她也的确非比寻常,在幼小的时候就展现了惊人的天赋。

  也许惊人不准确,而是吓人。

  她六岁的时候,似乎已经没有她不知道,没有她办不到的事了。这个世界装不下她。所有人都爱她,不但爱她,还照她要的方式爱她。她所希望的一切,都轻而易举的达成。

  在家族的众多兄弟姐妹里,她最爱她的哥哥——阿东尼斯。

  在阿斯托利亚出生之前,他是格林格拉斯家族最耀眼的星辰,和他的名字一样,尊贵、俊美、智慧,最重要的是,骄傲。但是现在,一切的荣耀只能装饰在阿斯托利亚的裙脚下。

  阿斯托利亚告诉阿东尼斯他不知道的一切,指导他所有她认为还不尽善尽美的事,享受着他的追随。阿斯托利亚和阿东尼斯形影不离,她曾以为他们会一直沿着人生之路向前走,一生都清楚地记得久远的童年。

  直到那一刻,阿东尼斯紧紧掐住阿斯托利亚的脖子,告诉她她最好快点消失。

  那时他们一起去森林里玩,走进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林子里被雾气充满,阿东尼斯再也没能走出那片林子,连尸体都没找到。

  可他们还是给了他一个葬礼,因为阿斯托利亚坚持。

  在阿斯托利亚的家乡,男孩死了,女孩要为他守灵三天,女孩死了,男孩要为他守灵三天。孩子们的坟墓总建在开满野花的林间。

  守灵的晚上,每棵树都开出了白色的花朵,燃烧着淡蓝的火焰。在空无一人的墓园里,阿斯托利亚多么希望在这里守灵的是阿东尼斯。

  她的每个愿望都实现,这次却落空。

  阿东尼斯没来,来的是一个老人,他问阿斯托利亚,你知道你是什么?

  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玛丽苏,就像神一样。

  但老人说,玛丽苏不是神。神是完整的,但你想要爱,想要朋友,想要信任。玛丽苏是得不到的。因为爱是最平凡的事,而它反对爱、反对友谊、反对一切平凡的东西,尽管那是人的本性,本性对它来说就是弱小。它不明白,天空是依靠土地的。如果你想得到我说的那些,你的根必须深入这块土地,你需要扎根在别人心中,也让别人扎根在你心里,那花才会开放。神在平庸里面,在泥土里面,神在此时此地。你必须抛弃那个力量——这是找到你想要的东西的唯一方法。你整个一生,要学会生活在泥土里,不要逃避它。

  老人向阿斯托利亚伸出手,但她没有握住它。

  她不想抛弃那个力量。

  直到后来,阿东尼斯的死又发生在阿斯托利亚的父亲身上。阿斯托利亚的妈妈崩溃了,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好几个月,不下床,几乎不吃不喝。阿斯托利亚最神奇的魔法都不能让她恢复,她再也不能像控制别人那样,让笑容回到母亲脸上。

  直到有一天她穿着阿东尼斯的衣服,走过妈妈眼前,那是她几个月来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代替哥哥,现在她明白,她代替不了任何人。

  从那一刻起,阿斯托利亚努力模仿父亲和哥哥,正如他们从前追随她的脚步一样。

  她不像以前一样站在最高峰的最顶端了,她走进谷底的阴影里,躲在那。

  她恐惧的时候,雾气从她身体里跑出来。

  她十一岁的夏天,那个古怪老头又来了,再一次向她伸出手。邀请她来霍格沃茨。

  她握住了那只手,因为老人说那里会有她的朋友。

  金妮,记住,什么也不要问邓不利多,我了解他,那些最残酷的事,他是不会亲口告诉你的。我以前问他的问题总会有美妙的解答,但那不是全部。我不是责怪他,但是不要问他。他会给你你想要的,但你总会失去他们,他说这是为了最伟大的利益。

  他说的没错。

  我失去了我的朋友,一个、两个、三个……像伤害我的父亲和哥哥一样伤害他们,你能想象你的某个朋友,比如阿斯托利亚变的零零碎碎的样子吗。我不想那种可怕的事发生,但我控制不了。

  那个老人后来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他说如果你不愿意丢掉那份力量,至少要限制它。不可以随心所欲的使用力量而不付出代价,不然你不愿看到的会再次发生。你要用什么作为交换呢?

  我握住了那只手,交出自己长大的权利。

  永远不长大好吗?大家都说好。停留在一个漂漂亮亮的年纪,在长长的岁月中不用担心何时爬上第一条皱纹,不用烦恼何时开始第一次关节痛。

  可你身边的人全都渐渐走远了,在时间的道路上没人会停下来等你,他们抛弃了阿斯托利亚,把她一个人单独留在十二岁,单独留在加拉帕戈斯。

  是的,加拉帕戈斯,世界上魔法最薄弱的地方,只有呆在那里她才不会伤害到别的什么。她在那呆了二十多年。直到有一天,为了一个和她一样的玛丽苏,她又回到这里,以达芙妮·格林格拉斯妹妹的身份。其实我是她的姑妈。

  现在你明白了吧,阿斯托利亚是一个活了三十二年的十二岁女孩,这个二月二十九日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因为一切快要结束了。

  你不会找到玛丽苏的记载,也不会打听到它们的消息,因为它们不存在,而知道它们的人,也注定不会存在。但你们不同,你和你的朋友都不会有事的,有一天你们可以到处讲述玛丽苏的传说,因为我马上就要让这一切终结。

  说实话我不反对玛丽苏,事实上,我不反对任何东西。我赞成每一样事物,因为如果它存在,就必然有它的目的。造物不可能没有任何目的。存在是很有意义的。

  难道不是吗?

  告诉我我是有意义的,对吗?

  如果我不在了,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块我的墓碑,我的墓志铭只要两个字:哦耶,我还需要一个小小的波浪号~

  把我记在心里吧,邓不利多说我需要扎根在别人心中,也让别人扎根在我心里。你在我心里了,所以也在你心里种上我,那花有一天会开的。

  我一直亏欠着阿拉戈克,我并没有把他的莫萨格变成星星。如果你能再见到他,悄悄地在心里替我向他道歉好吗?

  我能留些什么纪念呢?这个,加拉帕戈斯的沙子,我总是随身带着,帮我给德拉科好吗?还有这根胡萝卜打火机,可以放很多支香烟,很有趣是不是,给你啦。这支魔杖你帮我交给……也由你处置好了,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了。我看看……这就是我所拥有的一切啦。

  一生之中有多少事情可以告诉别人呢?我还有很多话要说。我想告诉你我曾经也做过快乐的事,我想告诉你我曾经喜欢吃什么,在八岁的某个下午玩了什么游戏,还有加拉帕戈斯的海滩,那总是阳光明媚,寒冬时节月桂还是一片葱绿,橘子被晒得绯红,像发了烧一样。我参加过马尔福家的舞会,那时候的舞步真漂亮,你觉得卢修斯好看吗?德拉科长得和他一模一样。我小的时候发过烧,其实我很快就能治好,但是我舍不得妈妈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的感觉。你也有过的吧?我告诉你的这些你会记住吗?你不会忘了阿斯托利亚吧?你还在看着我吗?”

  阿斯托利亚声音里的悲哀,让金妮忍不住哭起来,她看着她的脸,但是看不见。

  “我不明白,你说得像遗言一样的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听就好了。你知道自己是一个非常好的听众吗?总是一副傻样,让别人总想说些什么给你听。我们都有太多话想说了,可谁来听呢?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认真你就输了。”

  阿斯托利亚擦干金妮的眼泪,双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看着我的样子。”

  金妮认真地看着。

  “记住了吗?”

  金妮点点头。

  “真乖。”

  阿斯托利亚又恢复了从前金妮熟悉的那种痞子式的笑容。

  “你今天是不是没吃晚饭?”

  “我没吃任何东西,连水都没喝呢。”

  “怪不得。”

  阿斯托利亚把手放在金妮的头上,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着:

  “你一定累了,为什么不睡到三月来临?你会有一个好梦,记得要梦到我啊。”

  金妮在她温暖的语言里缓缓闭上眼睛,从储藏室消失了。

  阿斯托利亚也站起来,离开这里。

  邓不利多站在门外的走廊等她。

  “酒醒得真快。”

  “你都听见了……我怎么可能会醉呢?”

  阿斯托利亚看到邓不利多胳膊上站着的福克斯。

  “真的不需要了,福克斯不是我的储备粮。”

  “我理解你的感受,但另一个今晚肯定会大吃一顿摄魂怪。你要有准备。”

  阿斯托利亚没再抗拒,苦涩的笑着,让福克斯飞到自己的双手上。

  “知道了,为了最伟大的利益,我们将要牺牲的还多着呢。”

  她的唇吻上了福克斯,张开双臂将凤凰紧紧搂在怀里。

  那画面不像是在掠夺或吞噬,反而洋溢着深厚的同情、温柔的渴望,金光灿烂的旋律汹涌澎湃、流动不止。

  阿斯托利亚把小小的雏鸟还给邓不利多,看着老人温柔的把它放进分院帽。

  “邓不利多,第一缕阳光照在塔楼上的时候,游戏就开始了。一切都会好的,是吗?”

  “是的,明天是一个好日子。”

  他们面对面站着,看得到彼此的笑容。

  雾散了,明天是一个好日子。

——第118章 豆豆——

  金妮在寻找。她的二月二十九号丢了。

  她把日历翻来覆去一百次,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她总觉得这和最近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水蓝儿突然揭开阿兹卡班之谜太蹊跷了,里边有好多金妮搞不明白的事。

  比如按水蓝儿的说法,布莱克是看到了报纸上韦斯莱一家合照中的斑斑才越狱的,他变作一条黑狗潜进霍格沃茨。水蓝儿误把路菲当作小天狼星,就是说它们两个十分相像,那布莱克不就是小黑?但小黑是在韦斯莱一家前往埃及前出现的,而且很早就和哈利特别亲近,如果真的是他的教父……

  金妮很想问问哈利,可哈利从校长室出来后,又是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把报纸拿给他看时,他当时就震惊了。

  这一切把金妮搞糊涂了,只有一件事她还明白,那就是真相不止一个,有水蓝儿的真相,和事情本来的真相。

  她觉得她必须好好想想二月二十九号都做了什么。

  她实在想不起来,依稀觉得无非就是吃饭睡觉,但又好像不止这些。

  她甚至让巴希达查看她的记忆,但巴希达说她最讨厌做那种事。

  她也问过身边的同学,答案令人惊奇的一致,大家都说二十九号没什么特别,他们和往常一样,吃饭睡觉打豆豆。

  什么叫打豆豆?金妮呆呆地问。

  同学们都愣了愣,耸耸肩,说谁知道那是什么?

  这一切太怪异了。

  记者走后,学校变得很沉闷,有些教授的脸色特别难看,喜欢躲在没人的角落里焚烧报纸,同学们也不像以前那么活跃,很多人都变得很乖很听话,每天只做好学生必做的那点事,默默地上课、学习、听水蓝儿作报告。

  制委会的会议基本暂停,抗体团的活动也取消了。

  金妮向赫敏请示集体训练,赫敏失神地看着天花板,什么也没说。

  自从上次被水蓝儿带去了校长室,她的心情一直低落,思维也不敏捷了。

  这个三月天没有春光,绵绵的冷雨一场接一场。

  沉闷的日子里,一张告示贴上了霍格沃茨的通告板,通知大家要进行青少年心理健康普及教育,请大家按名单上的顺序,在指定的时间到指定的地点参加辅导。

  金妮排在第一个。

  她带着疑惑,准时到了北塔楼心理咨询室。

  一进门,看到一脸恍惚的特里劳妮,身边坐着水蓝儿。

  金妮转身欲走。

  “我心灵健康得可以参加铁人三项,还是不辅导了。”

  但她身后的门怎么也打不开。

  “韦斯莱小姐,请注意,参加辅导是你的义务,而不是权利。”

  称金妮为韦斯莱小姐的是她的妹妹水蓝儿,她正指着一把椅子,等她坐下。

  金妮落座,看到面前放着一杯饮料。

  “喝了它。”

  “不渴,谢谢。”

  “喝了它。”

  这已经是一个命令了。

  金妮皱着眉头一口灌下去,饮料的味道有点怪。

  等她放下杯子,水蓝儿满意地笑了,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自己美丽的脑袋。

  “那么,现在告诉我,二月二十九日你在做什么?”

  金妮愣了愣,很想问问这个问题和心理健康有什么关系,但嘴巴却脱口而出:“吃饭睡觉打豆豆。”

  这回轮到水蓝儿露出吃惊的表情了。

  她满腹狐疑的看着金妮,又朝特里劳妮点点头。占卜教授从袖子里拿出一颗锥形水晶,拴着长长的银链。她吩咐金妮放松,看着她手中的吊坠,用一种月色般朦胧的声音念出一串匪夷所思的经文。吊坠的光芒在暗无天日的咨询室里酿出陈酒的香气,让人迷醉。

  金妮恍恍惚惚听到有人问她二月二十九都干了些什么,她又给出了那个经典回答。

  有人拍手,她清醒的回到了现实。

  看着水蓝儿难看的脸色,金妮猜想她有什么期望落空了。

  “不要骗我!”水蓝儿面露愠色。

  “你知道在吐真剂下我无法骗你,你又为什么骗自己呢?”金妮身不由己地说出了心里话。

  “不要把我看成像你一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笨蛋!”

  “不分青红皂白的不是笨蛋是色盲。”

  在水蓝儿丢掉应有的风度前,特里劳妮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想传递一种神性。水蓝儿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平静下来,淡然一笑,原谅了姐姐的浅薄。

  “好了,可以走了。感谢你对工作的支持。”

  金妮莫名其妙地走出门外,完全搞不清妹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几天之后她才知道,全校学生都被要求喝了同样的饮料,回答同一个问题。

  二月二十九号你在干什么?

  水蓝儿得到了“吃饭睡觉打豆豆”的N次方。

  只有一个人的答案和大家稍有出入,那就是哈利,他的回答是,“吃饭睡觉。”

  当水蓝儿准许哈利离开的时候,哈利站在门口恋恋不舍的问道:

  “干吗不问我为什么不打豆豆?”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豆豆~”

  “给我出去!”

  伴着水蓝儿的一声怒吼,哈利跳出门外。

  他看着在外边等他的两位好友,笑着说:“这天朝笑话怎么样?”

  “我开始怀疑一切都是你联合全校开的玩笑了。”罗恩擦着冷汗说。

  他身边的赫敏终于露出这些日子以来第一个惨淡的笑容。

——第128章 洛瓦西之林——

  阿斯托利亚坐在生锈的秋千上看着躺在地上手舞足蹈的金妮,秋千荡到第五十八下的时候金妮还没镇静下来,阿斯托利亚不耐烦了,跳起来给了她一个肘击,金妮终于捂着肚子不乱动了。

  “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吗?”

  “听着像阿斯托利亚。”

  “对,就是我。”

  “是你也不稀罕,我今天见到一堆阿斯托利亚了。”

  “那些是过去式的我,现在你面前的是现在进行时的我,妈的,这话说得真别扭。别趴着了,站起来会怀孕啊!”

  金妮抬头只看了一眼,就泪奔着扑了过去,向阿斯托利亚张开热情的双臂,不料又被一拳打倒在地。

  “你妹的!让你好好睡到三月,跑这来干嘛!”

  金妮抱头躲避阿斯托利亚雨点般的拳头,大喊冤枉,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讲出了从起床到现在的遭遇。

  阿斯托利亚听完,举着拳头、喘着粗气,硬邦邦的凝固着。

  她最终叹息一口,无力地垂下拳头,拉起金妮,坐回秋千上。

  金妮坐在她身旁,这才注意到身处一个夏日夜晚的公园里,晚风清凉,处处蝉鸣,头上有一牙尖尖的月亮。她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找阿斯托利亚,就从口袋里拿出瓶子和胡萝卜,抽出别在腰上的魔杖递了过去。

  阿斯托利亚却连看都不看,轻轻推开金妮的手。

  “不是叫你该给谁给谁吗?我再也用不上了,给我干嘛。”

  “瓶子就算了,魔杖呢?你以后不上学不考试啦?就算魔杖也没用,你总得来根烟吧。”

  金妮把胡萝卜伸到阿斯托利亚鼻子底下,诱惑的抖动着。

  阿斯托利亚瞪了她一眼,猛的抢过胡萝卜,熟练地从里边弹出一支雪茄,点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脸上的表情缓和多了,甚至有一点享受。她把那口烟含了很久,吐出一个美丽的烟圈,然后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把雪茄扔在脚下,用力踩灭它。

  “好吧,都这样了就这样吧。”阿斯托利亚咬着牙,“我把一切告诉你,让你瞑目。”

  “暝瞑……瞑目?”

  “孩子,咱们现在处境很糟。”

  阿斯托利亚用力蹬地,锈红的铁链、发霉的木板和飘逸的袍子一起飞起来,伴着秋千微弱却刺耳的“咯吱”声,她开始讲述一个秘密。

  “如果我接下来告诉你的会让你混乱,这没关系,反正我们本来就在一片迷宫里。

  谁都知道,自打有生命起,战争就没停过,麻瓜之间,巫师之间,妖精之间……总之,挺烦人的。但要我说,他们加在一起也没有玛丽苏之间的战争更烦人。最闹心的是,当玛丽苏要开始战争的时候,他们会说‘让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听听,‘一个游戏’,你还不如说‘让我们拉起小手转圈圈吧’。世界上有哪个游戏会让玩的人被当成点心吃掉?从来没有!但玛丽苏们就喜欢这一套。

  不要以为玛丽苏稀有,从有魔法界的时候起,他们就不断诞生,而且天生就知道自己是什么。他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那就是吞食一切带有魔力的东西,神奇生物也好,其他强力的巫师也好,只有不停的吃,才能让他们感到安心。

  你可以猜猜看,他们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当然是其他玛丽苏。

  玛丽苏之间的能力并不平衡,有强大和弱小。等级间的秩序很简单,和动物们一样,如果你比我弱,就让我把你吃了吧。

  在饥饿的驱使下,游戏就开始了。玛丽苏之间的游戏和捉迷藏很像,强大的当鬼,弱一些的被鬼追逐。鬼要找出猎物,吃了他们让自己壮大。猎物要躲避鬼,然后找到比自己更弱的吃掉,好让自己变成鬼。

  每当一个玛丽苏吞食另一个玛丽苏的时候,它想要的就是这个——”

  阿斯托利亚把手伸进自己的身体里,好像这具身体只是一团软绵绵的奶油,任何东西都可以一穿而过。她在金妮震惊的目光里,从心口的位置掏出一枚银币。

  “看,很像西可是不是?玛丽苏叫它种子,每个玛丽苏天生都长着这玩意,一生也在致力于夺取这玩意,种子越多玛丽苏的力量越不可思议,可凭空改变的事情也就越多越大。可怕的是,这些种子不仅能增强玛丽苏的实力,如果他们愿意,还可以在普通人的身上种植。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说你原来不是玛丽苏,但我可以把你的身体割开一道,把种子塞进你的血肉,很快,你就会变得和我一样,是一个玛丽苏。”

  阿斯托利亚又把种子放回了自己的身体,严肃的看着金妮的眼睛。

  “所以你能猜到为什么伏地魔那么凶残,却还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他了吧。除了操控人心,他还把神迹展示给信徒,并许诺让忠于他的人成为神,人们才会不顾一切的追随他。这也是为什么玛丽苏的事情没有流传于世,玛丽苏本身很少告诉别人他们的事,而得知有关玛丽苏情况的普通人要么被玛丽苏干掉,要么也会变成玛丽苏。”

  “如果玛丽苏们都执着于这个游戏,我想大概早就天下大乱了,幸运的是,其中还有像邓布利多这样的人,哦,别这么看着我,没错,他也是个玛丽苏,没什么好惊讶的。我守在阿东尼斯坟墓前的那个晚上,邓布利多来找我,告诉了我很多我从前没考虑过的事。

  他告诉我没有任何一条魔法是凭空来的,普通的巫师在使用咒语时都会付出代价,献出体力、精力,甚至是生命力等等。而得到的结果也一定会取得平衡。比如当我点燃一团火焰,世界上必然有另一团火焰熄灭,当我用快乐咒刺激我的多巴胺分泌时,世界上也必然会有些人因为失去多巴胺而莫名其妙的沮丧。世界就那么大点,不会无缘无故多出些什么,用魔法得到的,必然是另一些人失去的。

  但是玛丽苏的魔法呢?无杖无声,不需付出,不符规则,他们想改变世界实在太容易了,只要想想就行,万物在他们手中就像个玩具,谁来为这些奇迹买单呢?

  邓布利多说,每一次玛丽苏使用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魔法时,一定会有颗星星在宇宙里无声的熄灭。他们在消耗这个世界。

  虽然玛丽苏每个时代都有,但从未像这几十年来出现的这样密集。这是一个恐怖的讯号,也许游戏就要接近尾声了,结束游戏只有两种方法,让玛丽苏消失,或者让世界消失。

  邓布利多选择了前者,他说我们欠这个世界的已经够多了,世界不是我们的,我们是世界的。

  他用很多精力去说服别的玛丽苏抑制自己的欲望,他会把拒绝合作的吞噬掉,把愿意合作的监视起来,为己所用。

  我读书的时候,霍格沃茨有五个玛丽苏。哈利的父母、小天狼星·布莱克,斯内普和我。其中斯内普不是天生的,他在十岁的时候得到了莉莉的种子。莉莉不知道自己天真的分享,会带来什么。

  我们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邓布利多的武器,为了消灭伏地魔被放在一起,如果我们早知道,也许情况会好得多,这也是我痛恨邓布利多的地方,他的守口如瓶,有时只能让事情更糟。

  我们这些人,除了斯内普,都习惯了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聚在一起怎能不生事端?虽然我和他们成为了朋友,但同时也成为了敌人。

  我三年级的时候,因为嫉妒着莉莉,邀请她玩了这个游戏。我很有把握赢她,因为我是我们之中最强的。

  在嫉妒与自负之下,我忘了邓布利多曾告诫我的一切,在禁林里袭击了她,可就在我贪婪的吸取着玛丽苏种子的时候,突然发现捕获的猎物不是莉莉,而是斯内普。他为了阻止我们而来,却成了牺牲品。

  我停下的时候,他还没有被完全吞噬,但那四分五裂的样子也足以让我在余生里做尽噩梦。邓布利多想办法救了他,但他的玛丽苏种子枯萎了,我们管那个叫荒芜。一个荒芜的玛丽苏并没有变回普通人,他还在这个游戏里,只是随时都可能被别人轻易吞噬或任意摆布。

  这件事之后,我的身体情况很奇怪,就算我没有意愿,它也会爆发出强大的侵略性,吸收能增强能量的一切。

  邓布利多来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我不知道,他便向我介绍了一片名为加拉帕格斯的群岛。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麻瓜们也称它为“魔幻之岛”,但这里却是整个世界上魔法最薄弱的地方,岛上生活的都是些最古老的生物,因为缺少魔力,导致它们很难改变。这种地方最适合一个失控的玛丽苏了,让玛丽苏远离魔法,就如同让一个该节食的胖子远离食物。

  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不久随邓布利多来到群岛中一个名叫伊萨贝拉的岛上,有意思的是这座岛和我妈妈是一个名字。岛上有座荒丘上立着数不清的坟冢,都是邓布利多为他曾经吞噬过的人盖的,我就在离荒丘不远处一个人住下来,邓布利多临走之前还和我签订一个契约,契约的内容是交出真正属于我的某样东西,限制那种恐怖的能量。

  我问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邓布利多说就是自己的身体或者灵魂或者某种本质的属性。

  我问我的成长算不算真正属于我的,他点了点头。

  我们就在某种古老的仪式中签订了契约,契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长大过。

  我把自己锁在加拉帕格斯,每天靠看海,做沙堡,捉弄蜥蜴和乌龟打发时间,直到有一天邓布利多来找我,那天他不像往常那样,只做个简单的探视,而是又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玛丽苏的事情。

  我那时才明白自己强大到了什么地步,也理解了为什么要被双重封锁在加拉帕戈斯岛上——我有了自己的名字。

  下面我要给你讲讲玛丽苏的名字。

  我们出生之后,虽然父母会给我们取一个名字,但对玛丽苏来说,那些名字是无足轻重的。它们真正想要的,是一个非常华丽的词汇。

  当一个玛丽苏得到了足够数量的种子,在所有玛丽苏中成为最茂盛的那几个时,属于他的真正的名字才会在他身上浮现出来,据传说,只有得到名字的玛丽苏,才能在游戏中玩到最后,成为真正的神。

  我和邓布利多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那天,他还告诉我一件大事——被称为伏地魔的黑魔王倒台了。

  伏地魔得到一些情报,并根据情报找到了詹姆和莉莉的藏身之所,打算趁哈利还年幼的时候杀了他,以绝后患。他永远也想不到,他所知的情报都是邓布利多特意留给他的,为的就是让他和哈利相见。

  哈利是那时候最强的玛丽苏,一出生就拥有自己的名字。

  而且,玛丽苏的一个特点伏地魔没有注意到,而邓布利多注意到了:儿童期的玛丽苏才是最有力量的。

  就在伏地魔打算杀死哈利的那一刻,年幼的哈利为了自保吞噬了他,不幸的是,一同吞噬的还有詹姆和莉莉。

  在这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哈利身上的玛丽苏的特质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未用过玛丽苏那些神奇的力量,并且再也没吞噬过任何东西。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名字也消失了。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邓布利多认为他从心底里拒绝承认自己是玛丽苏。

  看来,玛丽苏的纪元应该就快画上句号了。但意外的,第二年你妹妹诞生了。正是她的诞生让即将结束的游戏不得不重新开始。

  她也是一出生就被赋予了名字的,而且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显现了惊人的力量,她秘密的进行狩猎,贪婪的吞噬了很多人,她的所作所为明确地表示了她要将整个游戏进行到底。

  很长一段时间,邓布利多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直到去年圣诞节,他在图书馆的禁书区突然发现一本儿童画册,这使他十分好奇。他反复阅读了那本画册,发现每一页书都可以从中间劈开,明媚的童话里边还藏着黑暗的传说,他从那些传说里了解到了洛瓦西之林,认为它是让玛丽苏消亡的关键。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洛瓦西之林。

  世界各地都有洛瓦西之林,隐匿在各大森林深处,由三十六棵不同的树组成,二月二十九号之所以没有魔法,就是因为所有魔法都回到了这里。

  据说这片树林收藏了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人的所有记忆。谁在二月二十九日用自己的血浇灌这三十六棵树,他全部的记忆就会在土地上显现,像植物一样生长,直到枝繁叶茂,成为一座迷宫。

  走进这座迷宫的人,就等于打开了一本书,书里全是制作迷宫的人的故事。

  制作者从出生到此刻的记忆、想象、梦境、潜意识不断闪回,心灵的小路不断分岔,编织了一场没有终点的迂回旅程。

  金妮,你现在就在我、邓布利多、布莱克与彼得的故事书中,哦,你可能不认识布莱克和彼得,这不重要,只要知道他们一个是天生的玛丽苏,一个是由伏地魔种植的玛丽苏就好。

  你在我们的心里迷路了。会遇到成千上万的我们,曾经存在于世界上的每一秒的我们,会卷进关于我们的爱与恨、生与死的故事,你会看见我们所看见的、所想像的、所希望的,会体会我们的痛苦、忧郁或者快乐。

  如果你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也许会将我们留下的谜题细心思索,说不定会找到真正的我们藏身的地方,这样你就到达了故事的结尾,书的最后一页,就可以从我们的故事里离开。

  但玛丽苏很难做到这一点,他们从来不读别人的故事。

  玛丽苏渴望的是整个世界都来注视自己,是不会花费心力去理解别人的。

  所以让你妹妹走进我们的记忆之书,并在那里迷路是最好的方法,她甚至懒得多看我们一眼,也就很难在在三月来临之前找到真正的我们。

  这样一来,游戏就不会结束,三月份一到,二月二十九日的记忆之书就会合拢,迷宫中的一切都会被压缩成薄薄的一页,我们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阿斯托利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搞不好,误闯进来的你也会跟我们一起消失。”

  阿斯托里亚停下来,等着金妮的反应。

  金妮早就灵魂出窍了,一失神,从高高荡起的秋千上被甩了出去。当她重重的摔在地上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脑子里天翻地覆,没有一处神经可以连接起来,仿佛生满了杂草,长满了水藻。

  她很想告诉阿斯托利亚,刚才她说的那些自己一句也没听懂,所以都不是真的。

  只要她不懂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这应该是世界上唯一的法则。

  但现实比金妮更赖皮,在她还来及不耍赖之前,就已经把情况推向了更危险的悬崖边缘。

  一阵犹如扒开坚果的果壳,敲碎螃蟹的铠甲一样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周围的空间开始慢慢剥落,天空里又响起了小女孩顽皮的笑声,笑的人魂飞魄散。

  “她竟然能找到这里!”

  阿斯托利亚拉起金妮的领子,跑向游乐场的沙堆,一头冲向里面一座小小的沙堡,向另一段记忆的碎片进发。

  金妮几乎失去了意识,只知道身后的世界在渐渐坍塌。

  …

  禁林之外,霍格沃茨校长室的灯亮了,一个老人疲惫的站在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一个女孩毫无知觉残碎的身体。

  “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一旁的帽子气急败坏地说。

  “别学我。”校长从书架上翻找出一只玻璃瓶,将里边透明的液体倒在伤者身上,让她的伤口渐渐愈合。

  “往好的方面看,至少你还能把阿斯托利亚带回来。”

  “是她放弃了吞噬,显然只是想留下点教训。她不需要阿斯托利亚那点力量了。”老人无力的垂下手臂,“阿斯托利亚荒芜了。”

  伴着他的无奈,午夜的钟声响了起来。

  此外还有一个人,追逐着一团银色的影子,以最快的速度,最近的路程离开了森林。

  她跑进城堡,守护神消失了。

  大厅里的地板上还有两个人,一个软绵绵的靠在椅子上,一个扑在地板上大口喘着气。

  “阿斯托利亚回来了吗?”她问地板上的那个。

  “没有。对了,你是谁啊?”

  黑头发的雀斑女孩也瘫坐在地板上。

  “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哦,忘了跟你说,我是从六月二十五日来的未来人。别问为什么,别问怎么回事,我解释不了,也不想解释!”

  哈利似乎并不想问,他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显得出奇的平静。

  “无所谓,估计明天一觉醒来也忘了。”

  “你还睡得着啊!”

  “不然呢?还有七八个小时天才会亮。”

  “我对你的乐观真是羡慕嫉妒恨!不许睡,先想想我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在这里躲到六月呗。”

  “会死的!”

  “那就谁把你弄来的你找谁。”

  女孩想了想,一拍大腿:“只能这样了!”

  他们迅速抬起椅子上的人,把她放回寝室,再准备各奔东西。

  离开前,黑头发雀斑女孩想起了什么,抓着眼镜男孩问道:

  “对了,你说今天晚上这些事会忘?那我要是告诉你复活节后的魁地奇比赛,你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抓到了金色飞贼,大概就是在钟楼对面那个看台的下边,离地面很近,那也不算作弊吧,反正你会忘的。”

  男孩听完,发了会呆,说:“我已经忘了。”

  女孩耸了耸肩,准备落跑。

  在她离开之前,戴眼镜的男孩突然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

  “什么?”

  “今天是个好日子,是个吃饭睡觉打豆豆的好日子,我希望每一天都会是个好日子。”

  “打豆豆是个什么?”

  就在这时,午夜的钟声打响了,男孩听着钟声,闭上了眼睛,犹如梦游一般地说着:

  “是个玩笑。”

  夜晚飞快的过去了,三月一号早上,巴希达院子里的榛子树掉下一个榛子,她刚捡起来看了看,就有一个奇怪的人向她跑来。

  “巴希达!有没有能回到六月二十五的方法!”

  巴希达直直的目光盯着跑过来的怪人,那人的长相对她来说异常亲切。

  “快到屋里让我歇会,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好几个月飞快的过去了,六月二十五日下午,巴希达刚说完快去快回,就听到身后传来西里哗啦的声音。

  有人掉在她的五斗橱上。

  巴希达撇了撇嘴,说:

  “那美好的仗你打完了吗?我想想,给你满分,好吗?”

  “……一点都不好!”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爆发出一阵暴风骤雨似的哭声。

——第133章 玩偶——

  那一天,金妮躺在地板上哭了很久,哭到后来都忘了为什么要哭。她好不容易止住打嗝,从地板上站起来,巴希达甚至没有慰问一句,只是用一句咒语把她被烧焦的头发齐齐削掉,又用了几个治愈的咒语,然后塞给她一个本子,就把她推进大钟。

  “这个暑假会有很多作业,本子你收好,祝你假期愉快。其余的开学再谈。”

  金妮趴在拉文克劳壁炉前面的地板上捶地时,卢娜正在她眼前,似乎在这等了很久。

  “你发型怎么换了?找你半天,阿斯托利亚回来了,她……”

  金妮一听这话,脑子里什么都不想了,跳起来冲向斯莱特林的休息室,一路上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蓬头散发的她。

  斯莱特林的休息室,里里外外围满了人,金妮还没走近,就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韦斯莱家的,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穷鬼!”

  这是阿斯托利亚歇斯底里的尖叫,金妮吓了一跳,她记得的阿斯托利亚绝不会说这些。

  人群传出骚动,有的人甚至愤怒地举起了魔杖。

  “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如果不想受到斯莱特林的惩罚,最好收回你的话!”

  “收回你的话,格林格拉斯,斯莱特林的学院首席不是你可以侮辱的!”

  “再说下去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金妮钻过人群,果然看到了阿斯托利亚,她丧失了往日的一切风度,可笑的跳着脚,瞪着失神的双眼,用一种从未使用过的傲慢语调挑衅着周围的人。

  终于有人受不了她的态度出手了,阿斯托利亚艰难地抵挡。

  金妮目瞪口呆,发现妹妹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冷冷的观望。

  忽然,不知哪里射来的一道咒语奇怪的偏离了路线,歪歪斜斜的击中了一面墙。

  轰隆的声响打断了混乱的战斗。

  尘埃散去,墙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直径大约十码的正圆形房间,房间开口处位于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的角落,里面布满华丽的摆设,房间墙面上满满的都是书。

  “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

  水蓝儿懒洋洋的声音让阿斯托利亚和金妮脸色惨白,她似笑非笑地走进打开的密室,到处翻看。

  “埃德蒙,去请教师们来。让他们立刻来这里。”

  闻声,一个高年级的男生迅速跑了出去,不一会,包括校长在内的各位教授都到了休息室。

  “教授,”水蓝儿无视其他教师,走到了斯内普跟前,笑眯眯的看了看他,“我们的一年级学生在游戏的过程中不小心发现了这个地方。”

  “天呐,这是……”麦格教授看着那个房间,张大了嘴巴。

  “估计应该是以前的斯莱特林图书馆吧。我在里面发现了书籍名录,上面记录的最后一次书本收入是在二百六十年前。”水蓝儿说着,慢慢地把脸转向邓布利多,她的表情让金妮闭起眼睛,仿佛又看到了洛瓦西之林里印在玻璃上的那张脸。

  “如果我没有忘记的话,斯莱特林的图书馆可是正在筹建中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自古以来,书或知识,只有分享才能体现价值。”邓布利多不紧不慢的说。

  水蓝儿笑了。

  “如果按校长的话,我们根本没必要建自己的图书馆嘛,而且,照这么说来,拉文克劳的图书馆也可以关闭了。”她懒懒的玩弄着手里的魔药书。“校长先生真的是年纪大了……呸呸呸,什么年纪大了,你才一百多岁,年轻的很,呵呵。”

  “这样吧,我会请专人对这些书籍进行整理。如果确认这些书籍没有问题,就可以放在斯莱特林的图书馆里。”

  水蓝儿立刻嗤笑一声,转身走到一个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她走出来,四下看了看,好像要挑选什么合适的人选。

  她一下子发现了人群中的金妮。

  “金妮,接着。”

  金妮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可是刚一碰到书面,就觉得一股火山喷发似的高温从指尖传来,冲向自己的心脏。她立刻收回了手。

  水蓝儿一挥魔杖,将书重新带回自己手中。

  “校长先生确定别人看到这些书籍没有问题吗?这里面有些书籍可是拒绝非斯莱特林人士触碰的哦。”水蓝儿邪气的笑着,封闭的休息室里一阵冷风刮过。

  没等邓不利多回答,水蓝儿就再次开口了。

  “如果真要检查的话,由斯莱特林院长进行好了。”

  邓不利多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冲着斯内普点了点头,离开了。

  水蓝儿绽放了春光般的笑容。

  “请教授们放心,斯莱特林是非常懂分寸的,绝对不会是一些冲动的冒失鬼们。”她偏着头,可爱的看着金妮,“你的头发怎么了?”

  金妮一惊,暗暗出了一身冷汗,勉强一笑,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到了斯莱特林休息室门口,她又听到有高年级的在说:

  “刚才的事还没完,阿斯托利亚·格林格拉斯,在背后说人坏话真可耻。我们会联系费尔奇,你就等着跟着他清扫城堡吧。”

  金妮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到刚才像玩偶一样僵立着的阿斯托利亚癫狂的大吼。

  “你们都向着她,我一定要让爸爸给韦斯莱家好看!我一定要嫁给王子,绝对不会把王子让给你,只有我能配得上他!哼,韦斯莱,肮脏的血统,穷鬼,巫师界的败类。我就不相信,你能和我比!”

  金妮的指甲陷进了手掌的肉里。

  她颤抖着跑开,在走廊尽头和马尔福擦身而过,他紧锁着眉头,也和金妮一样握紧了拳头。

  三楼走廊上的石头怪兽打开了,闪亮的栎木门打开了,刚刚回来不久的校长站在窗户旁,他看着学校的首席喘着粗气闯了进来。

  “对不起校长,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我知道,我等你很久了。”

——第134章 凤凰社——

  金妮坐在校长室的沙发上,诉说着二月二十九与六月二十五。她努力不让自己难看的涕泪滂沱,但说到阿斯托利亚时,还是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那不是阿斯托利亚的错……她怎么了?她变成了她的玩具吗……她让她像一个小丑一样在大家面前丢脸,就像她以前摆布罗恩……她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你为什么还让阿斯托利亚回到这里……被她……侮辱!”

  邓布利多听着金妮的质问,走到她身边坐下,像一个在公园里散步的老人那样随意。他的脸上带着无法言说的悲伤笑容,疲倦地靠在了沙发的背上。

  “她昏睡了好长时间,一个星期前才醒来,醒来后一直呆呆的看着窗台上的花盆,不动也不说话。直到昨天,我去看她,她忽然说:那花开了吗?我以为她说的是花盆里的花,可她又说:让我回霍格沃茨吧,霍格沃茨就是我的花。”

  “她想回来?她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什么不回加拉帕格斯,或者别的任何地方!”

  “大概因为你,还有许多其他人。她还有好多话没说不是吗?我想她想回来说些什么…”

  “但她没机会说了!她以为自己荒芜了,对水蓝儿没任何用处,她就会放过她吗!可惜阿斯托利亚错了,她还可以当一个玩偶!”金妮狠狠地地扭着自己的手,愤怒的喘不上气来,她的肋骨绷得生疼,但她不敢动,她怕一动又会克制不住的嘶吼。

  “韦斯莱小姐,你在每一本年鉴的格言篇里都能看到这样一句老话——以愤怒开始的事情最终都以愚蠢结束。你妹妹就被这条格言言中过。”

  “她不是我的妹妹!!!”

  金妮跳起来,厌恶地躲开了邓布利多,和他所说的话。

  老校长并不介意,只是温和的站起来,转向金妮在站的方向,认真地看着她。

  “不要否定这一点,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姐,这很重要。我希望你知道,她也是痛苦的。”

  “是啊,痛苦的载歌载舞,心花怒放呢!”

  邓布利多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又继续用那平静的语调说下去:

  “玛丽苏比其他人痛苦,就是因为把自己看得比别人重要。这是报应。”

  听他的口气,比起在说别人,更像在说自己。

  金妮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内疚的转过身看着校长。

  她吓了一跳,因为从来没发现他这样苍老过。

  “你是她的姐姐,这很重要,双胞胎总是从一出生起就有种解释不了的联系。想想看,你在首席选拔里赢了她,在热带雨林里戏弄了她,这次,你又猜到了她的名字。”邓布利多伸出三根干枯的手指,“三次,你和她玩了三次,多有趣的一个数字,童话总把一个桥段重复三次,但仍然那么迷人。你还会再玩下去,把老套的童话重复一遍又一遍,因为从你在洛瓦西之林里喊出她的名字开始,不,从你们出生那一刻开始,你就注定再也无法退出这场游戏了。你是她的双胞胎姐姐。命运不是随便运转的,哪怕只是一个草莓派,对世界的未来也具有无限深意。”

  金妮困惑的看着邓布利多,用眼神恳求他说的明白一点。

  “不要嫌我啰嗦,要知道在一百多岁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个老头子,所以我总要从很久以前讲起。”

  邓布利多绅士的指着沙发,请金妮再次做下,顺手递给她一杯巧克力,然后自己也坐下。

  “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作为玛丽苏的名字,很久以前得到的。叫Chochma。”

  邓布利多挽起宽大的袖子,给金妮看臂弯处一道淡淡的蓝色划痕,它在干瘦的手臂上蜿蜒,很容易和周围青蓝的血管混在一起。

  “他的意思是伟大与神圣、积极与动力,智慧之源,我愧对这个名字。因为我也曾愚蠢的想成为所有人中最重要的那一个,也曾想把世界握在手里。这份愚蠢害死了我的妹妹。就在我刚刚从霍格沃茨毕业不久之后,因为不着边际的野心,我和我的弟弟以及另外一个同样是玛丽苏的朋友,之间起了冲突,混乱之中,失控的力量杀死了我的妹妹。世界就是在那一刻改变的,我突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是不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已经无足轻重。在我妹妹阿莉安娜的葬礼上,阿不福思打断了我的鼻子,他的拳法非常出色,我以他为荣。

  那之后我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就漫无目的的四处旅行,有一次到了挪威,在一个花园里听到两个麻瓜闲聊,他们说大黄蜂飞得肯定比喷气式客机快,因为飞机时速可达八百公里,可它显然要重得多。按体重与速度的比例,如果大黄蜂也和喷气式飞机一样重,那它的速度可以是飞机的一千倍,何况波音七四七有四台发动机,大黄蜂却没有这些东西。说到这里,他们笑了,我也笑了。我笑的是,我竟然除了成为世界之王从来也没想过世界上其他有意思的事。后来我又路过加拉帕戈斯,在其中一座小岛上呆了很久,踩沙子,晒太阳,忽然间我看见近处的海边有人放风筝,远处的天边有海鸥飞过,那是很美的。我哭了,在阿莉安娜葬礼上没有流的泪,那时留下来,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不是我们的,我们是世界的’,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像世界爱我们那样爱过世界,爱过别人。

  于是我选择当了一名老师,并想尽办法从各处尽可能了解玛丽苏的历史以及特性,我找到的线索不多,但很快察觉到玛丽苏使用的神奇力量是在消耗着世界。

  后边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搜寻世界上的其他玛丽苏,吞噬了不肯罢休的,封锁了愿意合作的。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对的,也许我又干了什么蠢事,但我总觉得做蠢事也比什么都不做好。

  到黑暗时期对抗伏地魔的时候,我愚蠢地告诉自己,只要打败了他就能让一切结束。为了这种决绝,我牺牲了很多人,里面就有哈利的父母。

  当我得知他们的孩子是个一出生就有名字的玛丽苏时很吃惊,据我所知玛丽苏并不是遗传来的,从种种例子看,他们更像是随机出生。

  当时我并没有考虑这件事情背后的含义,只是想借这个机会除掉伏地魔。

  因为在那之前不久我刚刚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有人告诉我——儿童就是神。

  孩子们是集善良、残忍、天真、狡猾、智慧、愚钝于一体的最原始的混沌,是一个刚刚诞生的宇宙。

  玛丽苏们不正是渴望成为唯一的神吗?

  我也察觉到年龄越小的玛丽苏,对那种神奇的力量越用的得心应手。

  我用了一个预言作为诱饵,引起了伏地魔对哈利的兴趣,之后,混在食死徒里的小矮星·彼得又想方设法告诉了他哈利的所在之处。

  像预料中的一样,伏地魔送上门去,成为了哈利的食物,但哈利把自己的父母也一同吞噬了。我必须承认,我也曾想过他大概会成为下一个伏地魔,想尽了方法要除掉他,但哈利给了我一个意外,他和很多玛丽苏都不一样。

  他似乎在忏悔,从那天之后再也没展现过一点玛丽苏的力量,默默的承受着周围人的欺负,赎罪一般。你可能注意到他有点对什么都无所谓,哈利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特里劳妮的电影感染?也许他打心眼里期盼着末日的降临,他自己的末日。

  他一见到摄魂怪就自动昏倒,因为他怕自己忍不住去吞噬他们。他为什么会跑到洛瓦西之林,因为他想和我们一起离去。

  所以我最担心的不是他,而是在他之后诞生的你的妹妹。

  我从你们出生没多久就开始注意你们一家了,她比大部分玛丽苏都强大,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种种神迹。

  伏地魔没她那么可怕,因为他不怕暴露自己的邪恶,但是水蓝儿看起来比谁都善良,可爱又聪明,像光明天使,但夜晚降临的时候会把人们拖进地狱里吃掉。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会幻影移形到世界各地,到处找玛丽苏吞噬,也喜欢四处狩猎神奇生物。布莱克就是在阿兹卡班撞见她偷偷潜入,吞噬摄魂怪才逃出来的。她曾毫不犹豫的嘲笑了我的规劝。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要做完美的玛丽苏,世界上唯一的那个。

  她也许就要达到目的了,她正在逐步确立属于自己的势力,斯莱特林里有许多离她很近的人已经为其所控,她似乎也可以控制部分魔法部。派遣摄魂怪和流放所有鹰头马身有翼兽,就是在她的干涉下作出的决定。说出来有些恐怖,我总觉得她很喜欢它们的味道,要把它们当做储备粮。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吞噬不下她。

  好在,暂时她也无法完全扳倒我。

  我开始觉得一切有些不正常,不是你妹妹,而是整件事。

  这几十年是一个玛丽苏集中出生的年代,以前从没有这么多过。

  我想如果玛丽苏是一个整体,大概也有自己的目的,它到底想对世界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它现在要把一切做个了断。

  去年圣诞节,我从禁书区找到一本陈旧的画册。

  画册中的每一页纸都能从中间打开,里面写了些与我们平时所知的完全不一样的故事,我就是从那本书里知道了洛瓦西之林的事情。

  书的最后一页写了几行字。

  亲爱的玛丽苏:

  魔法世界并非没有宗教,故事是我们的圣经,游戏是我们的仪式,笑容永远是最虔诚的祈祷,所有的文字都是祝福,所有的孩子都是神子。我们会把被遗忘在各个角落的意义细心思索。

  圣诞节快乐。

  为万物诞生庆贺。

  所有孩子都是神子这句话震撼了我,我突然明白自己老了。也突然明白为什么你妹妹会这么执着的做一个玛丽苏。她想在十七岁——标志着成人的那一刻来临前完成玛丽苏的宏愿。

  我不清楚那个愿望是什么,但知道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之后就是你我都经历的二月二十九,我本想就此把所有人都带走,可惜失败了。

  现在我又想起了那句话——儿童即是神。我想如果有人能阻止她,那人也将是一个孩子。那也许是你。因为你和她一同出生,照耀你们一生的命运星辰不可能没有联系。

  群星看起来各不相关的散落在宇宙里,却之间神秘的连接着一条线,它们为对方共同制造了一切从诞生到毁灭的际遇。

  我观察了你十二年,你和她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也许在你身上能找到平息一切的契机。所以我恳请你加入凤凰社,这是一个共同抵抗玛丽苏的组织,我们想把一切本该是世界的还给世界。为了你自己,为了被玩弄的阿斯托利亚,为了最伟大的利益,我恳请你,踏上这条路。也许会有很多痛苦要忍受,正如我最初告诉阿斯托利亚的,不仅是尊严,我们要牺牲的还多着呢!但我希望你知道,痛苦难道是白忍受的吗?它会使我们伟大。”

  邓布利多沉重的举起他那肃穆的魔杖,念着咒语,让一枚闪亮的徽章出现在空中。徽章闪着太阳的光彩,绘着火红的凤凰。

  金妮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接受这个标记,你不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你是隐藏者,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隐藏在玛丽苏漠不关心的角落,直到可以消灭她的那个时刻来临,忍耐必须忍受的一切,不要再牵扯更多的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愿意!”

  凤凰的徽章躺进了金妮的手心,瞬间熄灭了光华,变的普通之极。

  “欢迎加入凤凰社,你的战友们还有斯内普教授、卢平教授以及德拉科·马尔福等人。”

  邓布利多像对一个国家领导人那样握了握金妮的手,郑重的又说了一句。

  “一切都没有结束,这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仅仅是开始的结束。”

  金妮深深地吸着周围的空气,似乎想把整个世界都呼吸一遍,她没想过人生能在半天之内变得天翻地覆。上一秒她还是一个二年级很二的学生,下一秒已经成了一个秘密组织的成员。

  一直到那一刻为止,金妮还是无忧无虑的走在一条大道上。作为一个孩子,可以有一条无尽的大道,在这条路上,时光的脚步又轻又慢,谁也不知道步伐是从哪里开始的。她悄悄地走着,好奇的观察着周围,身后没有人催促,前方没有人等待,伙伴们也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常常停下脚步嬉笑玩闹。他们的心像英雄一样跳动,产生着激情,想尝尝未来滋味,未来就在不远的前方。他们怀着信心前行,时日漫长平静,太阳当空照着,似乎永远不落下山岗。

  然而,霎那之间,世界改变了,太阳不再淡定的呆在天上,而是加快了速度。还没有来得及看她一眼,就已经落向地平线。浓云不再停留在蓝色天际的一角,而是争先恐后的逃跑。

  金妮发现,时间飞逝,大路正在终结。

  她走出校长的办公室,身后的石像轰然合拢,她忽然觉得嘴里有东西在摇来摇去,伸舌头一舔,最里边的槽牙掉了。

  她把它吐到手里,牙根上还沾着血丝。

  这好像是最后一颗乳牙了。

  校长室里,邓布利多望着合拢的大门半天没有动,他站了好长时间,突然说:

  “我过去曾在险象环生的死亡之地寻求力量,也曾与恶魔在炫目的魔光中赌命,多次面对生死的考验,并且毫无惧色的面对家长委员会和教育部的拨款部门,但我从来就没这么害怕过。”

  “我不害怕,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什么也不怕,因为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可怕的了。”

  “帽子,我已经笑不出来了。”

  桌子上的分院帽满不在乎的咧了咧黑色的大嘴:

  “年轻人,生活里不可能永远都是乐子,说书人不会每次都只讲笑话。啊哈哈哈……”

——番外 万世星辰(上)——

  很久很久以前,伦敦夜空上有亿万颗星星。

  亿万颗星星下有亿万扇窗。

  亿万扇窗里有一扇镶在泥獭河边废弃谷仓的斜顶上。

  斜顶下坐着两个孩子。

  一个是棕头发蓝眼睛的希尔达。

  一个是黑头发黑眼睛的巴希达。

  她们都是用巴沙特街上两个著名小酒馆命名的。

  希尔达和巴希达共用一个姓氏,住在同一屋檐下十三年,没人知道她们是不是亲生姐妹。巴沙特家还有四个孩子,加上一对父母,八个人的长相个个不同,谁也搞不清,哪个孩子是巴沙特夫妇所生,哪个是巴沙特太太跟随便什么人所生,哪个又是泥坑里捡来的。

  这对巴沙特夫妇来说没什么区别,孩子只要能赚钱便是好的。

  这对巴希达和希尔达来说也没有区别,她们相信彼此是同胞姐妹,这就足够。

  夜深了,再过不久东方会泛起曙光。

  等工厂的汽笛响起,她们又得回去上工。

  两个以酒馆为名的女孩一夜没有合眼,背靠背,手挽手,坐在窗下看着夜空。

  跳蚤在她们胳膊上吸血,耗子啃食她们的衣角,穿堂风钻进她们打满补丁的长袍,蚊子和夜蛾在她们小腿上落脚。

  她们专注地望着遥不可及的星空。

  星星在闪烁。

  “它们说什么?说什么了?”

  “等一下,还没说完。”

  “好了吗?好了吗?”

  “嘘——别催。”

  “可以了吗,可以讲了吗?”

  “好吧,这颗星星的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一喘气就发出呜呜嗡嗡的声音,他去看医生,医生用透视眼给他照了照,说:你胸膛里长了个风笛。这人听了很高兴,他一直想要风笛,可是买不起。于是他不治病了,就站在街角,迎着风,天天演奏他喜欢的歌。今天吹的是《很久以前》,故事讲完了。”

  “再讲一个,再讲一个。”

  希尔达恳求了半天,巴希达没有说话。

  她猛一下站起来,把希尔达摔了个大跟头。

  “我们回去。”

  “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他们一定会来,很快就来。”

  “没人会来,你这笨蛋,我们被耍了。”

  希尔达依旧死死拉住巴希达不松手,还从罩衫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卷。

  纸卷上优美的翡翠色字迹在黑暗中星星一样闪着微光。

  希尔达不识字,但她不像街上其他人那样,认为文字是有钱人的小玩意儿。

  她喜爱文字,每当她得到一张随便写了点什么的纸片,就把它们珍藏起来。

  “再给我念念,再念念。”

  虽然少得可怜,不过巴希达认得些字。

  这张写满字的纸是一周前她们刚下夜班时,一只猫头鹰从屋顶的破洞扔下来的。上面的单词巴希达好多没见过,但她勉强能看出,那是一封信,信上说巴希达是个女巫,如果她在本月第一个月圆的凌晨到废弃谷仓那等待,就会有人带她到一所魔法学校念书。

  魔法、精怪、鬼魂……巴希达从来不信这些。

  她反而觉得这八成是个什么犯罪团伙的阴谋,专门骗那些满脑子幻想的傻孩子夜里出来,好把他们卖到暗无天日的地方。

  但希尔达相信那封信。

  “巴希达,我一直觉得你是魔法师,没人比你更像魔法师。”

  我只是个装零件的女工。

  “你不用去学校就能认字。”

  因为我常用半片面包,让街角那个代笔的老头教我几个单词。

  “你能听懂星星们说的话。”

  你看不出都是我瞎编的吗?

  “你在梦里会说谁也听不懂的语言。”

  可怜的希尔达,那是胡话。

  这些话巴希达在心里重复过无数遍,不过从来没有对希尔达讲。

  她想听希尔达说那些蠢话。

  她希望自己是个女巫,就算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也比永远呆在泥獭河边当一坨泥巴强。

  她磕磕绊绊把那封信给希尔达念了一遍。

  然后,两个人一起望着窗外渺茫的夜色。

  黑暗的街道、肮脏的小巷犹如血管纠缠在一起,低矮的板棚堆成蜂窝,各种粘腻腐臭的味道在湿漉漉的夜雾里翻滚,动物的内脏、人的排泄物、家禽的羽毛快把河床淹没了。放眼望去,目光所及的每个角落唯有破败。灰不溜秋的世界尽头,一排排山峰般起伏的工厂遮挡了视线,它们不要命地冒着浓烟,对天上亮洁的星星喷吐煤渣,那些烟尘一天比一天蹿得更高,眼看要遮蔽天空。

  巴希达闭上眼睛。

  “回去吧,没人会来。”

  “不!不!就要来了!就来了!他们没准已经在屋顶上了,已经到了门口,说不定在上楼!”

  “又或者在两位身后?”

  巴希达和希尔达惊得回过头,看到一团黑糊糊的影子。

  影子慢慢靠近,巴希达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一块缠着碎布的玻璃残片。

  她想,如果今晚来人果真是那些贩卖人口的恶棍,赔上性命也要亲手割断他们的喉咙。

  人影似乎察觉到她的戒备,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凭空拿出一支顶端发亮的小棍。

  巴希达这才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个女人。

  女人从头到脚都怪怪的,完全看不出多大年纪,她头发花白,像朵云彩似的团在头上,剪得很短,刚刚够遮住耳朵,巴希达从未见过哪个女人留着这样的短发。她猜想,也许这是个脑筋糊涂的疯老嬷嬷?可是,她的脸孔一点也没有修女通常的那副古板模样,反而十分富有活力,眉毛和眼睛都长长的,散发着暖融融的巧克力光泽,鼻子又尖又小,像知更鸟的嘴巴。她双唇很薄,但不显刻薄,微微翘着,看起来和气又不失庄重。她脸颊很小,颧骨突出,稍微动动眉毛,脑门上就会出现几道清晰的抬头纹。

  最奇怪的是女人的着装,她穿着一条厚实的斗篷,颜色朴素,样式简单,可斗篷里的暗色纺绸长袍却很不得体,只到小腿的一半,而且她没穿袜子,就那么毫不羞耻地露着整个脚踝,脚上一双黄铜色鞋子,用什么做的巴希达看不出来,不过她确信上面长满了鳞片。

  “请问,两位谁是巴希达·巴沙特小姐。”女人清晰有礼地说着,口音优雅动听,仿佛来自宫廷的贵人。

  巴希达犹豫片刻,向前迈了一步。

  她紧张地垂着眼睛,生怕对方看清她寒酸的衣着,笨拙的模样,会掉头走掉。

  然而,女人友好地朝她伸出双手。

  “很高兴见到你,孩子,请称呼我格兰德教授。我负责带你前往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并帮你适应那里的生活。至于你父母那边,我们到时也会派人妥善处理。请问,你准备好启程了吗?”

  女人说话的时候,手里的小棍指了指谷仓的角落,一把又大又结实的扫帚跳起来,浮在空中,像只听话的大狗一样,溜到女人身边。

  巴希达的五脏六腑都麻痹了,她感到希尔达冲上来抱住自己,长长的指甲透过粗布外罩,陷进她的肉。

  一把会飞的扫帚,一根发亮的木棍,一个拥有教授头衔的女人,有这三件神奇的事物摆在眼前,哪怕前面有再大的阴谋诡计,冒这个险也值得。

  巴希达和格兰德一起坐到扫帚上。

  “希尔达,我……”

  她的告别致辞没有说完,希尔达又扑到她身上,紧紧握住她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巴希达害怕极了。

  如果希尔达不放她走怎么办?如果希尔达要跟她们一起走,格兰德教授不同意怎么办?如果格兰德教授最后决定连巴希达也不要了怎么办?

  她甚至准备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把希尔达打晕。

  可希尔达没那么做。

  她只是把一块圆形的,冰凉的东西塞进巴希达手里。

  巴希达一下子明白了,希尔达给她的是巴沙特家最值钱的宝物——镀金怀表。

  希尔达有几个坏习惯,其中之一就是把街道上那些绅士淑女口袋里的物件,变到自己口袋里。不过通常她很小家子气,只要一些手帕、丝带、小硬币之类的玩意,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她拿回了一件真正可以换到白面包的东西。

  就是那只怀表,表盖上刻着一只蝙蝠。

  希尔达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见某位倒霉的先生从口袋里掏出这只怀表后,就浑身难受,仿佛不把它拿到手上,以后都会睡不着觉。

  也许因为巴希达给她讲过一个笑话。

  巴希达减希尔达等于一只蝙蝠。

  这个笑话是巴希达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她明白的,一起学会的,还有两个人名字的写法,蝙蝠的写法,以及什么叫减法,什么叫等式。

  这一切都是希尔达的宝物。

  她将这些塞进巴希达手里。

  “晚上指针指到十二的时候,你还要讲故事,明天讲,后天也讲,每天都讲,每天。”

  “讲故事?”

  “对,对,在哪我都听得到,都听得到。”

  希尔达站在窗边用力挥手,一直到她们穿过云层,消失在吞噬着星星的烟雾里。

  巴希达过了很长时间才听说,那是霍格沃茨时隔多年第一次恢复招收在麻瓜世界长大,监护者皆为凡人的孩子入学。这种做法只是响应新魔法部扩大生源、缓和纯血与混血之间矛盾的政策,校长本身并不看好,他没有安排专门人员提前上门与学生家庭沟通,只是简单地把信件派送到孩子们手里,来或不来,悉听尊便。

  巴希达是那年五个麻瓜出身的学生里,唯一一个真正到校的。

  格兰德教授说那是因为她天生属于魔法,没准她的亲生父母真是巫师也说不一定。

  巴希达希望如此,不过,她清楚地知道,她当时之所以出现在谷仓,能见到格兰德,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希尔达的坚持。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去劝说她验证这个最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不过,那晚巴希达没想这么多,在起飞的一刻她就忘了希尔达,忘了泥獭河,忘了巴沙特街道与那里的一切。

  她看着沉甸甸的大地和乱哄哄的城镇被抛弃在脚下,看着一直将她隔绝在泥潭里的厂房缩小成脆弱的虚线,消失远方。

  田野,森林,荒原,湖泊,灯火辉煌的都市,汹涌澎湃的海洋,整个世界繁华而赤裸地呈现在巴希达眼前。

  比白昼还要灿烂的星空扑面而来,激荡的冷风撕碎了凝滞的一切。

  她,巴希达,将不再作为一个无名小卒苦苦挣扎,将不会苍白无力、浑浑噩噩地虚度此生,她不会被埋葬在泥獭河对岸的廉价墓地里,她不会孤苦终生。

  她会成为一名女巫,用太阳打造自己的勋章,在月亮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用群山连成自己的肖像。

  她要成为一颗耀眼的星。

  一路的旅程沉浸在对未来的畅想里,江河湖海、崇山峻岭转瞬过去,等待她的城堡出现在令人敬畏的地平线上。

  从此以后,在巴希达心中,世界的尽头再也不是黑雾缭绕的工厂。

  世界的尽头唯有霍格沃茨。

  这里的亿万星辰永恒闪烁,尘埃与时间也不能把它们埋没。

  新的生活开始了。

  …

  第一次测验,她一塌糊涂。

  接下来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终于,巴希达被带到校长室。

  校长礼貌而冷淡地对她讲解了助学金的问题,一再声明资源有限,他们希望这些钱使用得当,可以给纳税人一个满意的交代,所以在期末时,如果依旧看不到成效,他们将考虑撤销资助。

  巴希达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处境不妙,在离开校长室的时候,她听见校长跟身后的肖像交谈。

  “常言道,生在哪颗星辰下,哪颗星辰是一生。总有些人无法改变,就好比有的星星极照万里,另外一些暗淡无光。”

  她听懂了这话的意思。

  从那天起,巴希达不再去教室。

  礼堂、寝室、体育场上也没有她的影子。

  格兰芬多的院长在教师休息室谈起此事,打算上报校长,格兰德教授得知,再三请求他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

  格兰德教授在北塔楼顶层的窗台上找到了巴希达。

  她在那呆坐了好长时间,手里攥着希尔达送她的那只怀表。

  这些日子以来,她没有遵守诺言,没有每晚给远方的希尔达讲一个睡前故事。

  天已经黑了,星星还在闪烁,可是她已经无法乘着它们的光芒,用幻想覆盖天地。

  她只想缩回巴沙特街道,在那虽然累得要死,饿得要命,可她依旧是工厂里手脚最利索的工人,泥獭河上的捕鱼好手,唯一一个能写出自己全名的孩子。

  在这里,她什么也不是。

  泥鳅不该离开泥潭,泥鳅只能在那生存。

  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巴希达吓了一跳,差点顺着倾斜的顶棚滑下去。

  格兰德冲过来,探出身子,将她死死拉住。

  格兰德教授把她拽回走廊,没有责备一句,直接带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递上一杯热巧克力,展开一张字母表。

  以a为起点,她们的单独授课开始了。

  对此,巴希达并非毫不感激,但心里更多的却是抗拒。

  她知道格兰德教授在她身上花的时间和精力不可计数,但她无法给出相应的回报。

  很多词汇和语法,她今天学完第二天就忘,很多知识和技巧,她明明认真在听,就是抓不住使用窍门。每次每次,格兰德问她是否懂了,她都窘迫地点头,要求复述时,她又像只蟾蜍一样长着嘴巴僵在那里。

  格兰德却从来不予置评,只是一遍遍讲解,哪怕十次百次,态度都不会有任何不同。

  这种耐心反而让巴希达更加焦虑,她会花很多心力来揣度格兰德究竟怎么看她,又胡乱猜测这种容忍什么时候走到尽头。她想得越多,越觉得痛苦,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绝望。

  她试图逃避,可每一次格兰德都会准确地找到她的藏身之处。

  她试图反抗,将内心的羞耻和绝望伪装成怒火肆意发泄,格兰德却从不在意,总是静静等待,等到巴希达累得气喘吁吁,平静下来,再接着刚才打断的地方继续下去。

  最终,巴希达没了力气,她开始被动地配合,再也不心生愧疚,而是恼火地消磨着格兰德的意志,弄不懂的地方就粗暴地要求重来,听不明白的地方就不断提出荒唐的问题,还想用自己最后的惨败来惩罚格兰德的多管闲事。

  她本以为格兰德很快会放弃她这块废料,谁知对方毅力惊人,让这种对两个人的折磨,整整持续了一年。

  一年级期末的时候,巴希达没有拿到多么出色的成绩。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全都及格了,保住了自己的助学基金。

  拿到成绩单的一刻,巴希达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瘫坐在地,过了好久,才在睽睽众目下爬起来,颤抖着跑到格兰德的办公室。

  她有很多话想说,一开口又变得语无伦次。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蠢了,太蠢了……”

  格兰德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成绩单上写了什么,等拿过来一看,忍不住笑出声来。

  “怕什么呢,傻孩子,人人都蠢,不是傻瓜就是笨蛋,不是白痴就是呆子。你怎么会以为自己是个例外的品种?”

  她没有夸奖巴希达成绩进步,也没有说再接再厉,她只是请她留下共进晚餐,然后一起散步,走回宿舍楼下。

  “听着,巴希达,”分手前,格兰德终于停止讲述四巨头传说,低头看着她的学生。“我知道你不聪明,这没什么,我也不聪明。本来聪明人也不是什么好行当,那群标榜自己聪明的家伙最后只能当个胆小鬼,为了保住那点脆弱的自尊,宁愿什么也不干,只为有个借口告诉自己,我不笨我只是懒。我宁愿你傻,什么都不怕,把该做的事做完,也不要你当一个缩在自己壳里的机灵鬼。我想你有这份勇气,不然当初你不会跑来见我,不会加入格兰芬多。记住——从明天开始,靠你自己了。”

  说完这番话,格兰德再也没帮巴希达补过一节课。

  巴希达磕磕绊绊地一个人上路,缺水缺粮,身负重担,没有一双合脚的鞋,地图也模糊不清。没了从前的向导,她常常误入岔路,滚落荆棘,被接踵而来的山崩或洪水埋没。

  天知道她流了多少血,断过几根骨头,多少次趴在路边奄奄一息。

  但她没有死在路上,没有回头,只要一想到必须升上三年级,才能选修格兰德教授的古典占卜和古代魔文,她就会放弃一切退缩的念头。

  一年之后,她的目标达成,以看得过去的成绩结束了学年。

  再过一年,她有了拿手科目——魔法史与古代魔文,也结识了关系不错的好友。

  又是一年,她在普通等级考试中拿到七个优秀,三个良好,跻身全年级前十。

  毕业那年的终极等级考试,她取得了全校第一。

  在毕业致辞时,校长前来与她握手,亲口告诉她,多么为她感到骄傲。

  典礼结束,学生们相继离校,巴希达前去与格兰德告别。

  格兰德教授问她今后的着落,巴希达自豪地告诉她,已经往魔文及语言研究所投递了简历,并顺利通过两次笔试甄选,只剩一次面试,她相信自己很快会谋得理想的职位。

  格兰德为她高兴,赠送了一件临别礼物给她。

  她为巴希达占星,在白沙制成的星盘上,为巴希达指出了她的星辰。

  “你是个幸运的人,拥有一颗还未有人为之命名的星,自己为它命名吧,勇往直前,我的傻孩子。”

  两人相互祝福,然后一别十余年。

  这些年间,巴希达的生活一如童年那般坎坷。

她没有取得研究院那梦寐以求的工作。

  …

  巴希达将身上仅剩不多的钱财留下一部分,出发去找希尔达。

  她来到一个繁荣热闹,又乌烟瘴气的渔村,在村子最外围靠近海岸的地方,找到一间摇摇欲坠,没有窗户的茅屋。

  她上前敲门,发现挡在门口的是一条被虫蛀出无数破洞的棉帘。

  走进茅屋,里面除了石块和木板搭成的窄床,一张瘸腿桌子、一只被碎布头层层包裹的草篮,再没有别的东西。

  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妇裹着条残破的毯子坐起来,剧烈咳嗽。

  两个人互相望了一会儿,老妇人忽然跳下床,拼命把巴希达推出屋子。

  这时候,巴希达看清了老妇的脸,她是希尔达。

  她比以前更加矮小、瘦弱,棕色的头发一片枯黄,淡水湖一样的蓝眼睛让海风吹出了层层盐碱,皮肤布满海藻一样的皱纹,一点不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

  “你不能进来,巴希达,不能进来。”

  “让我进去!希尔达,你这是怎么了!”

  “我…”希尔达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麻木的笑容,无力握紧的拳头拍打在自己的胸膛上。“这里长了一架风笛。”

  她说着,呜呜嗡嗡地演奏起来。

  一年多以前,希尔达所在的工厂要发动一次裁员,为了不被赶走,她找到厂主苦苦哀求,厂主叫她放工后去后面的库房商谈。

  不久之后,希尔达还是被辞退了,更糟的是,她怀上了孩子。

  希尔达非常害怕,经密友介绍,去黑市找一个贩卖灵药的水手。

  水手一见希尔达便宣布对她一见钟情,甜言蜜语地追求了几个星期,时常送些蜜饯、香水讨她欢心,还告诉她不要害怕,他喜欢她,也会喜欢她的孩子,如果愿意,他可以带她出海,只消忍耐几个月,就能到达河里流淌着蜜糖的遥远东方。

  水手算是个会写字的人,常常写一两张短小的纸条给希尔达,还教她认识几个字。

  为这,希尔达相信了他,跟着他一起在休假结束后,回了港口。

  在那里,等待希尔达的并非即将远航的船只,而是炼狱般的生活。

  …

  巴希达冒着被魔法部追查的风险,谨慎地靠些简单、便利的小咒语,为渔村里的人解决了不少麻烦,她用还算不错的报酬,竭尽所能照顾着希尔达和她的女儿。

  巴希达非常小心,从不在露天,以及任何可能被人看到的地方使用魔法。

  在希尔达面前她也从不举起魔杖,不过这倒不是因为防备,而是在希尔达面前施展魔法,她会有一种罪恶感。

  仅有一次,那天阳光正暖,希尔达咳嗽得没那么厉害,她心情愉快,请求巴希达:

  “给我看看魔法好吗,随便什么魔法,给我看看吧。”

  巴希达想了半天,觉得那些让空气闪现快乐泡泡,变出调皮小精灵的把戏,有些不合时宜,于是她温柔地握住着希尔达的手说:

  “我给你占星。”

  她们小时候曾一起赶集,希尔达想用买洋葱的钱让一个吉普赛女人算算命,但巴希达不同意。

  这会儿,她在窄床旁边展开算命的沙盘。

  “属于你的星辰就在…”

  她在茫茫的宇宙间怎么也找不到希尔达的星,但希尔达正在用期盼的眼神望着她,巴希达只好指着自己那颗,说了个谎:

  “你的星在这里,它的名字叫……bat alpha。它的亮度等级和所处位置预示着你年轻时会遭遇磨难,但一切都会过去,生活会逐渐平静,总有一天,会找到属于你的韵律与归宿……”

  希尔达看不懂星图,但那些在阴影上闪耀的银沙让她觉得感动。

  在她单薄的一生中,还没有见过这么美好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抚摸那些砂砾,好奇地问:

  “我的星星也能说话,也会讲我的故事,对不对?对不对?”

  巴希达没有料到这才是希尔达最关心的问题,她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小会儿那颗星星闪光的样子,回答道:

  “是的,它还说你很快会好起来。”

  那颗星星也在说谎。

  希尔达的情况渐渐越来越糟。

  有一天,她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无意中用破破烂烂的呼吸,吹出了《很久以前》。

  当她发现这点时,回头朝巴希达露出笑容。

  巴希达却害怕极了。

  当天晚上,巴希达悄悄去了圣芒戈。

  在那,她打听到魔法界有治疗肺结核的特效药,不过需要十五服,一天三次,持续五天,价格昂贵。巴希达所有的身家算在一起,也不够总数的十分之一。

  无论如何哀求,治疗师也无法以那么低的价格把药给她,更加无法同意收治一名来路不明的麻瓜患者。

  绝望之下,巴希达下定决心去做一件在心里想了很久的计划。

  她找到那个坑害希尔达的工厂主,将他家里的现金、古董、银质餐具以及其他值钱的东西一扫而空,拿到翻倒巷贱卖,凑出一笔买药的钱。

  天亮之前,她筋疲力尽地赶回海边茅屋,发现希尔达站在门外等她。

  巴希达一边责备,一边扶希尔达躺回床上,正当她拿出药水想让希尔达服下时,希尔达按住她的手。

  “那个怀表还准吗?”

  巴希达对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耐心回答:“准,在学校的时候,每天十二点它都提醒我看星星。”

  希尔达听到这话高兴极了:“是的是的,我听见了,你讲的那些故事我都能听见。”

  “我们可以继续讲,先把药吃了。”

  希尔达摇摇头,紧紧握住巴希达的手,虽然她一直无比虚弱,但是那次,巴希达却无法挣脱。

  希尔达看着巴希达,静静地微笑了很久,然后她平静地开口,肺里的风笛奇迹般地停止了演奏。

  “我知道偷东西会下地狱,可要是在天堂跟这块怀表之间选一个,我要这块表。”她放开巴希达的手,费力地撑起身子,看了看不远处巴希达用一道透明屏障隔离开的草蓝,里面安睡着她好长时间都没有拥抱过的女儿,“以后,也给这孩子讲故事好吗,每天一个,每天一个。”

  巴希达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指着天空中属于她们两人的星辰,做出了承诺。

  希尔达喝下药水,在一个小时后的黎明,溘然长逝。

  巴希达变卖了所剩不多的财产,只留下几件换洗的衣物和那块怀表。

  她在海边教堂的墓地给希尔达买下一块坟墓,竖起廉价的墓碑。

  她想了很多墓志铭,但所有的钱只够在上面刻下:希尔达·巴沙特之墓。

  离开之前,她带着小希尔达去墓前献上一束鲜花,刚会走路的小希尔达围着墓碑嬉闹,巴希达看着她棕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眼睛,想起了希尔达最后的话。

  她在天堂与怀表之间选择了后者。

  巴希达不明白麻瓜的神仙为什么要这么残酷。

  如果她来当这个神仙,她就原谅所有那些犯下小错的人,最多让他们在教堂里抄写几行句子,就放他们回家。

  无论如何,她不希望小希尔达再被迫犯下那些错误。

  她们返回伦敦,因为麻瓜那边大部分房东不愿意将房子出租给有孩子的未婚单身女子,巴希达毅然带着小希尔达进入了魔法世界。

  …

  入住当天,小希尔达爬到树上,亲手在枝条上挂满长长的黄丝带。

  巴希达站在树下,仰望金光灌顶的树冠,听见茂密的枝叶间希尔达对她大喊:

  “巴希达——我在梦里来过这个地方!不骗你,我来过,这是一个老地方!”

  从此,荒原上的老屋有了一个名字,叫老地方。

  巴希达和希尔达在老地方一起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

  白天,她们一起学习。巴希达非常喜欢教希尔达知识,她总是吸收得像海绵一样快,还会接二连三提出有趣的问题。基础文法、计算和自然常识她没用多久就熟记于心,又信心十足地研究起一些不需要挥动魔杖也能学习的魔法知识,比如天文学,比如古代魔文。

  晚上,她们各自研究。在巴希达埋首书卷的时候,希尔达也耗费着同样的心血,在未知领域里漫游。

  她探索的核心总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是星星,一是彼豆。

  不过对希尔达来说,这两样东西是同一回事。

  从希尔达记事起,每天晚上巴希达都会看着星星给她讲一个故事,希尔达从小认为,讲故事的人是彼豆,星星都会讲故事,所以星星是彼豆,有多少星星就有多少彼豆。

  入住老地方的第十九天,希尔达确立了自己毕生的研究方向。

  “我想跟你一样,学会跟星星说话。”

  希尔达说这话时太像她的妈妈,巴希达心头一紧,脱口而出:

  “那都是我编的故事,和彼豆一样,是想象出来的。”

  说完,巴希达非常后悔,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她害怕希尔达会为此失望。

  希尔达却笑得像星星一样。

  “没关系,巴希达,胡编乱造的故事最真了。彼豆的故事是真的,你的故事是真的,来自星星的故事都是真的。等我彻彻底底把星星们说的话搞明白,世上所有人都能跟星星交谈。”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星图展开,举起望远镜,不慌不忙地走向未知的征程。

  巴希达本以为她过段时间就会发现自己的异想天开,放弃这份事业,谁知道,几年之后,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希尔达用一根绳子从房顶上荡下来,跳进巴希达的书房,兴奋地扯过桌上的魔法星象仪,随手在上面一指,又拿出抽屉里的放大镜,急切地招呼巴希达上来观看。

  巴希达凑到近前,看到镜片后面是自己的那颗星辰。

  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又在希尔达的指引下仔细瞧了半天,终于看到一颗微小而黯淡的子星,围绕在那颗星星身旁,慢悠悠地旋转。

  这颗子星被陨石撞击过多次,表面千疮百孔,沟壑纵横,但如果仔细观察,能感受到在它隐秘的核心深处,潜藏着黄金、钻石,和各种各样的宝物,而且很久很久以前,还有一种奇特的魔法在它的土地上隐隐流动,虽然如今只剩下隐约可见的痕迹,但这磨灭不了它是个奇迹的事实。

  “这是妈妈的星,”希尔达捧着星象仪,带着有些苦味的笑容凝望着群星的轨迹,“它常常躲在那颗大的子星后面,有时候看不见,要不是你的那颗星告诉我,我也不会看到。”

  “你真的弄懂了星星说的话?”巴希达十分怀疑。

  “一点点。”希尔达狡黠地笑着,不知为何,手指在木质桌面上敲打出一串简短跳跃、活力十足的节奏。

  咚咚啪咚。

  听起来就像声音在闪光。

  很快,她写作了平生第一篇论文。

  虽然严格来说那篇文章论点含糊不清、论据东拼西凑、论证逻辑混乱,比起学术作品更像是童话故事,但巴希达还是帮她整理好,寄给几家杂志和报社。

  文章刊登在《唱唱反调》上。

  刚刚印好的杂志送到希尔达手上的那一刻,她幸福得要融化在油墨的味道里,抱着那本杂志做了好久好久的白日梦。她没想到,这篇小小的作文,正带领她和巴西达两人的星辰,走向不同的轨道。

  初秋,霞光遍野的一个傍晚,有人拉响老地方的门铃。

  从未接待过访客的巴希达有点惊讶。

  她来到门边,看清到来者是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片刻之后,她飞奔出去,羚羊一样跨过篱笆,险些跌倒在那人脚边。

  格兰德教授伸手相扶。

  巴希达踉跄着站稳,看着面前的人,无数问题翻涌上来。

  这些年来给她写信为什么没有回音?什么时候离开的霍格沃茨?为什么要走?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是否一个人?

  话到嘴边,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格兰德却像午饭之后才分手一样,若无其事地举起一本《唱唱反调》,笑着问:

  “出版社告诉我这篇文章的作者在这,难道是你?”

  “不……”巴希达愣了好久才回答,“是希尔达。”

  她把格兰德带进屋里介绍给希尔达认识,三个人在厨房彻夜长谈。

  格兰德对希尔达的研究非常感兴趣,几乎从头到尾背诵了那篇论文,无论对理论框架或衍生细节都了如指掌,还做了认真的分析,提出很多具体问题。希尔达在她诚挚的攀谈下,也渐渐抛却羞涩,把关于星星和彼豆的所有奇思妙想都倾倒出来,在讲述的同时,不断涌现出新的想法。

  那一夜的谈话,巴希达丝毫插不上嘴,不过她也不想说话,只想幸福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像热可可和牛奶一样慢慢融合。

  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希尔达再也撑不下去,趴在地毯上睡着了。

  格兰德从椅子上起身。

  巴希达浑身体温降到冰点,以为格兰德即将告辞。

  她真想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问她可不可以多呆一段时间。

  谁知格兰德先一步说道:

  “巴希达,我可以暂时留下吗?”

  你可以永远留下。

  巴希达此刻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顾着拼命点头。

  那天开始,从来都习惯吃冷餐的巴希达家里,每天三次准时生起炊烟。

  格兰德最喜欢烹饪。

  她常说,要是霍格沃茨有料理课程,她才不当什么占卜教授。

  除此之外,她还热爱装饰房间,开垦菜地,收集小摆设,以及和希尔达一起玩耍。

  有她在,日子就像餐前小菜那样清脆可口,生活的全部意义只是一个个简单的片段,不需要任何注解。

  养一箱观星能手弗洛伯,带着它们爬上房顶看星星。去山里远足,收集浆果,用小虾熬汤。把毯子挂在阳台上抽打,让尘埃像星星一样散落在草叶上。在厨房地板上编写菜谱,绘制星图,为了谁用那只昂贵的文人居羽毛笔争吵,然后和好,继续前言不搭后语地交谈…

  巴希达如此喜爱这一切,以至于她的工作狂变成了拖延症。

  只要格兰德和希尔达呆在厨房,她必然放下手头一切,在一旁喝着淡茶。

  她一字不漏地聆听两人的谈话,虽然有时也会听到几段悲伤的对白。

  “卡西是哪个学院的?”希尔达问格兰德。

  “你觉得呢?

  “拉文克劳?”

  “不是。”

  “斯莱特林?”

  “错喽。”

  “格兰芬多?”

  “赫奇帕奇,傻孩子。”

  “天哪,那是我最想去的地方!”

  但是她们都知道,希尔达永远永远不会收到那张录取通知。

  希尔达也知道,可她从来不露出失望的神色。

  她只是发笑,笑得头发乱成一团,然后说昨天在院子里看到有只傻乎乎的獾在啃她种的卷心菜。

  转眼年底,大雪封山。

  巴希达提前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书籍,可供三个人安安稳稳地度过冬天。

  一个暴风雪的黄昏,有只雪雕落在老地方的起居室窗台上,为格兰德送来一封信。

  格兰德读过之后,举起魔杖,即刻消失在巴希达眼前。

  整整七天,格兰德不见踪影,巴希达对希尔达谎称她出门办事,自己则寝食难安地守在窗边她离开的地方。

  第八天凌晨,格兰德回来了。

  巴希达欣喜若狂又火冒三丈地迎上去,看到的却是从未见到过的可怕脸色。

  格兰德像经历了一场浩劫,肤色蜡黄,头发蓬乱,瘦骨嶙峋的肩膀上背着一个几乎压垮她的大箱子。

  “抱歉巴希达,我得…”

  她话没说完,就在烈焰熊熊的壁炉旁酣然入梦。

  巴希达叹了口气,在一旁坐下,为格兰德盖上厚厚的毛毯,轻轻整理她乱蓬蓬的白发。

  她这样做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的大箱子。

  直觉告诉她,格兰德不会久留,箱子里的东西正在催促她离开。

  不知不觉,巴希达对一个没有生命的箱子产生了仇恨,在她的脑海中,各式各样的不祥之兆接连不断地上映。

  等恢复冷静时,她发现自己抓着魔杖,打碎了箱子上的铁锁。

  箱盖微微翘起,一股不怀好意的气息露出头来。

  巴希达不知道是否该继续下去。

  睡梦中,格兰德翻了个身,疲惫的脸庞转向巴希达的方向。

  巴希达清楚地看着格兰德紧蹙的眉头,手下一用力,打开箱子。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堆不起眼的杂物:古旧的塔罗牌、黑色石板和白色石块、几只停摆的怀表、一把银制烛台、一张星图、一本白色的书还有许许多多材料、契约与发黄的书信。

  巴希达一一检视这些物品。

  除了塔罗牌、石板是她以前在格兰德办公室见过的东西之外,其余物品多少都有点奇怪。烛台上用古代魔文写着令人费解的箴言和一堆数字,停摆的怀表都指着两点三十分差一点的地方,星图不知道标注的是哪块星域,上面的星辰比巴希达见过的任何夜空都要密集,白色的书更加古怪,是本年鉴,扉页上写着几句莫名其妙些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署名十分眼熟,是梅佐凡提。

  巴希达又翻检其余文件,愕然发现格兰德不顾魔法部反对,带领手下团队暂停了他们隶属部门的大部分工作,投身到一个前途渺茫、耗资巨大的考古项目中,还在无人资助的情况下,将家族世代相传的庞大财产几乎全部投入这项工作,准备在来年启程前往一座遥远孤岛,探寻某些危险的秘密。

  她所做的这一切,和那个名为梅佐凡提的人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巴希达从未如此混乱,她脑子里充满昆虫振翅的杂音,嗡鸣声不绝于耳。

  一整夜,她徘徊箱边,来回翻阅那些信件,想从中找出想要的答案。

  她被太多问题困扰着。

  那座岛在是怎么回事?究竟埋藏着什么?格兰德为何非去不可?还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她更想知道的是,梅佐凡提究竟是谁。

  黎明前,所有这些问题拧在一起,变成一个不容拒绝的请求。

  “我也去。”

  刚刚醒来的格兰德看到巴希达坐在敞开的箱子旁边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忍不住哀叹一声,过了一会儿,又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整整一个冬天,格兰德呆在被风雪包围的小屋里,向巴希达解答她源源不断提出的问题。从她在魔法部的工作,到她如何发现孤岛,再到岛屿和上面古迹的各种情况。

  虽然很多疑问格兰德自己也没有定论,但她还是把各种缺乏证据支持的推测与假设,不论荒唐与否,统统告诉了巴希达。

  格兰德还表示并不反对巴希达加入,事实上她也需要人手,但是当地工作必定相当繁重,甚至劳苦无边,不知会持续多久,她付不起高额报酬,更无法保证能得到等价的成果,给团队里的人换得什么更好的发展道路。她自己明确知道,如今所做的一切,很有可能全部付诸东流,落不下一丝好处。

  格兰德坦率的表述让巴希达感到没来由的愤怒。

  她沉默了半天,回答说从来没有期盼过格兰德所说的那些回报,身为一个麻种巫师,她能加入研究团队的机会少之又少,她只是渴望所知所学能有个用武之地。

  格兰德理解巴希达的处境,只是对一件事还抱有担忧。

  “希尔达怎么办?”

  …

  一个月前,希尔达听到巴希达做出的安排,什么也没说,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三十天来,她像没有那回事一样,从未提起与分别有关的任何事情。

  她的隐忍让巴希达感到不安。

  此时,听到希尔达的话,巴希达的心脏一阵刺痛,她立刻回答:

  “别担心,我们会派猫头鹰或者海鸥送信给你。”

  希尔达迟缓地笑了。

  “不会的,你不会写信来给我了,星星告诉我的,我就是知道。”

  她的声音那么固执,像一片黑夜突然落下,笼罩着巴希达。

  巴希达听到午后的阳光在离别里长叹。

  她在希尔达面前弯下腰,想对她说很多很多柔软又亲密的话,可她常用的字典摆在心里,哗啦啦地使劲翻动,就是找不出存留这些词语的页码。

  那本字典快要被撕碎了。

  忽然,希尔达抓住她的手,使劲握了握,像是在为刚才那句话道歉一样,温和地说:

  “巴希达,我会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只要能看见星星,我在哪都开心。你看,拼命伸手,彼豆们就在那,我一点都不害怕。”

  然后她笑着走开,边笑边哼起小调,打着响指。

  响指的节奏特别有力、好听,就像星星在闪烁。

  第二天,前往希尔伯特家的路上,希尔达还是那么高兴。

  她蹦蹦跳跳,看着路边的点心屋和玩具店,不停地说着有趣的事情。

  走进希尔伯特宅邸的时候,她看着门牌愉快地喃喃自语。

  “希尔达·希尔伯特,念起来多么好听。”

  她们面见了希尔伯特夫妇,经过一番长谈,希尔达顺利成为这家人的养女。

  巴希达和格兰德临行前,希尔伯特夫妇体贴地离开客厅,给了她们最后的告别时间。

  可巴希达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她真的很想拥抱一下希尔达,告诉她自己多么爱她,但她从来没有拥抱过任何人,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那些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忍受过于亲密的动作。

  过了好久,巴希达决定用她自己的方式努力表达。

  她走到希尔达面前,郑重跟她握了握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告诉她:

  “希尔达,你是个了不起的巫师。”

  希尔达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狠狠瑟缩了一下。

  “不,我是个麻瓜。”她苦笑。

  “麻瓜只是用不着魔杖的巫师。”巴希达坚定地说着,将一枚长长的指针放进希尔达手里,那是从希尔达的母亲遗留的怀表上拆卸下来的时针。“不过我还是有只魔杖给你,是我跟你妈妈都用过的魔杖。”

  希尔达将手放在眼前,睁大眼睛望着手心里的时针。

  它像一把金色的利剑,一道强烈的光。

  希尔达将分针紧紧握在手中,埋在胸前。

  “再见巴希达,再见格兰德,你们该走了,再不走,就得留下来吃晚饭。”

  一把结实的大扫帚,载着两名女巫呼啸着从海面上飞驰而过,被撕碎的风里,盘旋着高歌的海鸥。

  巴希达回首身后,看着城市在远方越变越小,小得从手指缝里漏下去,再也找不回来。

  头顶的星空映照在脚下的海面上,铺就出一条连通过去与未来的大道。

  那么长。

——番外 万世星辰(下)——

  她们经历了一次漫长的旅途,交替用飞天扫帚和幻影移形朝着目的地前进,消耗了一整天时间才抵达南美大陆,与其他三位合作者汇合后,又乘船前往预定岛屿。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加拉帕格斯群岛中一座名为伊莎贝拉的无人岛。

  这片地区不知为何,魔力非常薄弱,贫瘠之至,荒无人烟。

  岛上迎接巴希达等人的只有杂草与乱石,因难以使用魔咒,开始真正的研究前,众人花了好久,亲手建造起简陋的住所与工作场地。

  这群人里,除了巴希达,其余全是在格兰德手下工作的人。

  大家之间默契地坚守着不成文的约定,不过问彼此情况,不透露自身底细,连称呼对方都只叫代号,不用姓名。

  众人同样没有过问巴希达的身世经历,也给了她一个代号——Never Mind,别介意。

  其余四个人分别是Whatever——无所谓,Doesnt Matter——不要紧,Thats OK——没关系,以及格兰德本人的Just Kidding——逗你玩。

  自他们之后,历代缄默人与大缄默人,都沿用这些称号。

  …

  研究室里的所有记录,都围绕着一种名为玛丽苏的生物展开。

  他们存活在人群之中,看上去与他人并无两样,但一种与生俱来的欲望驱使着他们不断吞噬彼此,蚕食世界。

  千年之前,有一段玛丽苏横行的时期,那时,无论巫师、凡人还是其他种类的生命,都被卷入一场危险游戏。

  世上的魔力日渐衰弱,天边星辰接二连三地消失。

  观察到日益稀疏的星野,四名强大的巫师联合起来,要改变这种局面。

  四名巫师同样生为玛丽苏,但极其反对玛丽苏的所作所为。

  为了阻止灾害蔓延,他们选定这座岛屿,想方设法,采集了足够的二月二十九日时间碎片,让这个特殊时间笼罩这座岛屿及周围海域,并将众多玛丽苏囚禁于此,告诫他们安然度日,不可恣意消耗世上的魔力。

  四名伟大巫师还在外面的世界建立起魔法学校,规范了巫师社会的管理体系,一方面为了限制魔法的使用,另一方面为了找出漏网之鱼,将它们带到岛上。

  随着岛上人数增多,局势不可避免的日益复杂。

  一次有预谋的反叛爆发了,绝大部分的岛民逃出岛屿,决定建立属于玛丽苏的国度,然而,在无法克服的本性下,他们在建立团队之前起了内斗,这场斗争愈演愈烈,众多无辜生命成了牺牲品。

  四名巫师不得不违背初衷,亲自追捕那些叛逃者,将他们吞噬。

  自此,玛丽苏数量骤减,岛上太平了很长时间,四人之间却出现了龃龉。

  四个人对未来有种种不同的打算。

  其中一位制定了“荒原”计划,认为应当由具备顽强意志的人,吞噬全部玛丽苏,然后远离尘世,来避免世界被残损。

  第二位认为“荒原”过于残酷,她另谋出路,走向“田野”,致力于批量制造玛丽苏渴求的力量,让包括凡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能共享无限奇迹。

  另一位认为这两位的想法都过于危险而单纯,她打算向某种远古的力量寻求帮助,力求到到可以前往传说中无限“图书馆”的方法,相信在那可以为世界和玛丽苏都找到一条出路。

  最后一位对上述一切都不抱有希望,只期待走向“坟墓”,他认为玛丽苏的意志不可违背,玛丽苏的存在无法抹杀,今日吞噬一个,他日会诞生更多,只有让玛丽苏发展壮大到极致,它才可能因为自身缺陷走向衰亡,不过那时,很有可能是所有生命的末日。

  经过长久的辩论甚至争吵,四个人谁也无法说服谁。

  最终,他们各自走上自己的道路。

  “荒原”英勇地展开孤军奋战,与任何胆敢染指星空的玛丽苏殊死搏斗,经过多年冒险,他荡平了众多敌手,还找到古老的方法,可以让玛丽苏通过献祭,降低对世界的影响,耗损自身魔力。与此同时,“田野”的研究也有了很大进展,她探索出一套庞大、繁杂、代价颇大,却可以无限生产能量的办法。然而,在“田野”真的着手执行前,“荒原”找上门来。相信玛丽苏本恶的“荒原”,无法理解相信人们可以靠心中善念和平共处的“田野”,他认为“田野”的做法只能让掠夺和战争更加猖狂,为了阻止量产的玛丽苏出现于世,“荒原”吞噬了“田野”,“图书馆”赶来阻止,却为时已晚,看到眼前的惨剧,她带走了“田野”遗留的研究成果,断绝了与“荒原”的联系,从此杳无音信。至于“坟墓”,则在四人刚刚走向分歧点的时候,便不知所踪。

  四个往昔犹如生命共同体的友人,最后只剩下“荒原”一个,他带着满心悔恨,却仍旧坚持自己的道路。一生之中,他踏遍各个角落,用他神圣的名字俘虏每一个同族,暮年时,他回到岛上,守卫四人曾经在此留下的一切,最后却在一篇日志中坦诚,“坟墓”也许是对的,玛丽苏虽然几近灭亡,却还会在不知多久之后的未来重新诞生,他们将无限复活,直到世界无法承受的那天。

  文献上记载的往事,改写了研究者们的诸多认知。

  虽然之后不断有更多激动人心的文物一一出土,记载超凡法术的羊皮纸、收录丰富知识的典籍、拥有神奇功效的道具渐渐填满仓库,岛屿依旧笼罩在紧张的气氛中。

  入岛第四年秋天,他们在更深处的密室里,找到一只特制的庞大容器。

  里面存放着大量灰烬还有数不清的银色光团,经研究后确认光团是为记录中提到的“玛丽苏种子”。

  这一发现,让岛上的气氛更加沉重,研究甚至因此中断了好长时间。

  当年圣诞节,按照惯例,格兰德为每一位合作者发放了一笔还算丰厚的酬劳,给大家三周时间回乡探望。

  巴希达和往年一样没有离岛。

  每次,她都会站在海边考虑很久,觉得跑去探望希尔达只会无端打扰她的生活,对谁都没有好处。

  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她独自在研究室里继续工作。

  格兰德带着礼物和美食前来,力邀巴希达共祝新年。

  两个平时都不怎么爱说话的人,那晚喝了些酒,变得健谈起来。

  说着说着,她们回到了几年前的戈德里克山谷,想起那年圣诞节,小希尔达忙里忙外,为每个人准备神秘宝藏的样子。

  格兰德撑着红通通的脸颊,透过狭小的窗户,望着海面上的繁星。

  “希尔达这会儿正在跟星星闲谈吧?”

  巴希达仿佛又看到这两人坐在一起异想天开的场面,带着醉意,微笑起来。

  “原来教授真的相信这些。”

  “你不信吗?”

  “我只是觉得就算星星有语言,要弄懂也没那么简单。”

  格兰德晃动着手中的香槟使劲摇头。

  “一点不难,有个笨蛋对我说,一个人,只要想懂星星的话,就一定能懂。星星的故事,就讲给那些想听故事的人。”

  “梅佐凡提说的?”巴希达也不知为何要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格兰德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

  有个扎在巴希达心里很久的问题,一瞬间借着酒劲冲了出来:

  “梅佐凡提是个什么样的人?”

  格兰德不说话了,把下巴放在两只手背上,想了很久。

  巴希达盯着她,从那副神情里看出,这对格兰德来说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她预备给出最真诚的答案。

  过了很长时间,格兰德郑重评价:

  “是个十足的蠢货,乱添麻烦的人。”她说这番话时,脸上带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温暖神情,“他跟你一样,来自麻瓜世界,不过比你差远了,一点出息也没有。”

  从这一刻起,巴希达真正深深地嫉妒起这个人。

  “这点我们倒是一样。”巴希达带着不自然的口吻自嘲起来。

  格兰德对此毫无知觉。

  “什么话,傻孩子,你改变了世界知不知道。”

  巴希达认定这是一句用来励志的恭维之词,她明白世界是不会为一个她这样的人改变的。

  但是格兰德给出了坚实的证据。

  “我真高兴那一年能亲自把你接到学校。你知道在你毕业之后学校怎么了?那个食古不化的老校长,在招收麻瓜出身的学生这件事上,认真了许多。”

  巴希达感到肋骨之间涌上一层岩浆,她凝视着心里渐渐被填满的空茫,猛然从桌旁站起来,碰倒了桌上的香槟。

  “卡珊德拉!”

  她从来没有喊过格兰德“教授”之外的称呼。

  格兰德诧异地望着她。

  研究室里没了一丝声响,除了四处蔓延的香槟越过桌子边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那些挂在研究室墙上,用来储存二月二十九日碎片的各类钟表,平时忠实地停在原地,这一刻,不知为何,指针胡乱摇摆,似乎要把时间加速向前。

  巴希达呆立一会儿,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她红了脸,慢慢坐下,扶起桌上的酒瓶,从脑子里迅速找了个话题:

  “做个新年占卜好吗?”

  格兰德展开沙盘,四处搜寻希尔达的命运。

  在茫茫宇宙之间,她用了好久,找到一颗小而灰暗的星球,正以极慢极慢的速度运转在它的轨道上。

  巴希达望着星盘,有些失望地问格兰德:

  “麻瓜的星星是不是都这么暗?”

  面对这个问题,格兰德好长时间没有回答。

  寂静很久,她站起来,向后拢着满头白发,走向张贴在工作室墙上那张千年前的星图,认真凝视着它。

  这或许是那四个巫师,甚至是更加古远时代的什么人制作的宝物,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保留了当时的星空。

  那时如此热闹、明亮。

  巴希达忽然想起曾在书上看到,死者的星只是暂时失去光明,随着他们的重生,星还会点亮。可是那些被玛丽苏吞噬的星星呢?它们似乎将不会再成为新的生命回归世界,甚至过往在此的所有轨迹,也都一笔勾销了吗?

  巴希达望着格兰德,想知道她是不是跟自己想着同一件事。

  格兰德此刻抚摸着星图,一言不发,仿佛在传输一种魔力,好让上面那些星辰苏醒,复活,在遗失的时光中再次闪亮。

  哪怕它们早已忘了如何闪亮。

  巴希达胸前戴着的怀表轻轻传来齿轮碰撞的声响。

  每次它发出这种声音,就说明新的一天降临了。

  同一时刻,格兰德转过身,眼睛里闪着生机勃勃的光,

  “不,巴希达,希尔达的星辰非常明亮。只要看得够仔细,没有一颗星星不明亮,亿万星辰的每道闪光全都明亮。”

  说完这番祝词,圣诞节开始了,赤道附近温暖的空气没有伦敦圣诞那种节日的感觉,但圣诞还是来了。

  格兰德拉上巴希达,走到屋子外面,去看星星。

  屋外,星天正被一道冲天的亮光湮没。

  巴希达震惊地伸手指着那道垂直的光。

  “是中心山脉方向!”

  格兰德没有说话,神色严峻,转身回屋拿上平日勘探用的道具和照明设备,大步向黑暗走去。

  巴希达奔跑着追上,却被格兰德强硬地制止,说必须有人看守研究室和仓库。

  一整夜,巴希达心急如焚地守在门口。

  第二天天亮时,格兰德才回来。

  她看到巴希达,说出的第一句话是:

  “立刻返回。”

  格兰德不是开玩笑,一天之后,她们的扫帚在老地方降落。

  这期间,不管巴希达怎么询问,得到的情报都只有少之又少的一句话。

  “发现了危险的遗迹,项目终止。”

  与格兰德分别之后,没过多久,巴希达听到坊间流传的小道消息。

  魔法部有三名工作人员,短短几天内一个意外死亡,一个失踪,一个记忆被强行清洗。

  巴希达带着大量疑问写了很多信给格兰德,过了好久,才收到回信。

  信上只有惯例的问候,还有一张大额支票。

  巴希达愤怒地把钱退了回去。

  三个月后,格兰德终于登门拜访,但她只是站在院子里,捎来一个口信。

  霍格沃茨迫切需要一位能教授魔法史和古代魔文的教师,最好还能同时负担今年新开的一门课程——麻瓜研究。

  巴希达虽然气恼,却无法拒绝这个邀请。

  成为霍格沃茨的教授,她连做梦都梦不到。

  …

  希尔达又在老地方住了下来,一点也没有回去的打算。

  巴希达并不介意,从私心上说,她宁愿希尔达留在这里一辈子。

  她忧心的是,希尔达为什么离开麻瓜的世界?那边发生了什么?如果一直呆在这个远离人烟的山谷里,希尔达真的会快乐吗?

  看上去她是快乐的。

  光着脚在花田间自由自在地奔跑,爬上山岗狩猎野兔,徒手攀岩采摘稀有的香料,沿着倾斜的草坡翻滚到底,每天早晚都去小河游泳……

  可巴希达觉得这些尽情的嬉闹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忧伤。

  如今,希尔达不再像原来那样仰望星空了,每天天刚擦黑,她就拉上所有的窗帘遮住外面的天空,她不再提醒巴希达午夜零点星星的故事,不再研究任何东西,甚至连过去总不离手的天文图册也不再翻开,钟爱的羽毛笔和观测记录都被锁进抽屉深处。

  有一天,巴希达无意中找出了收录希尔达那篇星语论文的《唱唱反调》,高兴地交给她作为留念,第二天,她却在灶台下发现了那本杂志的灰烬,还有一小角残留的封面。

  希尔达这是怎么了?

  假日即将结束前,巴希达发现了她的秘密。

  一个热辣辣的下午,希尔达爬上门口的橡树,伸长胳膊去采摘上层的果实,一阵风吹过,她宽大的长裙紧紧贴在身上,现出了她身体的轮廓。

  在屋里远望的巴希达吓出一身冷汗,立刻发动咒语,把希尔达转移到客厅的沙发上。

  希尔达还未回过神,巴希达上前按住她的腹部,隔着粗硬的衣料,感受到下面一个微小而柔软的生命在跳动。

  “为什么不告诉我?”巴希达震惊地盯着希尔达。

  希尔达把目光转向一边,一言不发,显得比一块磐石还要坚硬。

  巴希达狠下心来,举起魔杖。

  “对不起了孩子,我必须知道。”

  在巴希达说出咒语之前,希尔达紧紧攥住她的魔杖。

  两人对峙着,巴希达迎着希尔达通红的眼睛,决不让步。

  终于,希尔达颤抖着,松了手。

  “不要用魔法,我说给你听。”

  她起身走向灶台,在火上架起一壶热水,望着墙上留下的烟熏痕迹,面无表情地给巴希达讲述了她的故事。

  …

  没过多久,希尔达接受了这位先生的求婚,条件是准许她进入他所负责的研究组。

  两年时间一下子过去,希尔伯特老夫妇相继过世,他们的财产一大半留给了希尔伯特先生的侄子,一笔不多不少的银行存款留给了希尔达。

  希尔达把存款全部用来更新观测站设备,并以丈夫的名义连续发表了两篇杰出的研究报告,是工作室里最有成果的人。此时,与她同期的助教要么离开,要么升任讲师,只有希尔达还在每天出入预科生的教室。

  一次,她鼓起勇气找校方交涉,希望至少能给她一个在校注册学籍的机会,可校方领导不予理会,只对她丈夫打趣说他养了一头母狮。

  希尔达努力让自己不要理会这些声音,可她不是聋子,那些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周围人都问她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可她知道,如果怀孕就会被辞退,会失去研究室里的一切,再也没机会回来。现在她参与的星表编制工作如火如荼,只有她知道自己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她决不能放手。

  编制工作临近尾声时,她还是怀孕了。

  剧烈的反应让她难以掩饰,最终研究组强制让她退出。

  “理智点吧夫人,您会害了我们无辜的孩子。”

  希尔达回到丈夫舒适的宅邸,每天被仆人们小心地包围着,除了坐在窗边编织外,什么也不能做。就连她拍打桌子弄出那些明亮的节奏,都会有人上前温柔地阻止。

  无聊至极,希尔达又想起了自己钟爱的研究,她铺开纸笔,撰写有关星星语言的论文,她的丈夫前来催促她休息时,低头看了一眼标题,满怀爱意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宠溺地说:

  “多可爱的想法,我愚蠢又幸福的小妈妈,我们的小约翰,会非常喜欢你的这些童话。”

  一记甜蜜又温存的吻,摧毁了希尔达心里阻拦着凶猛洪水的堤坝。

  当天深夜,所有人都睡了,她难以入眠,去书房散心。

  她在丈夫的桌子上看到了出版的星表,编纂者列表里陌生姓名密密麻麻,唯独没有她。

  放下书本,希尔达找出一只大箱子,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胡乱扔进去,徒步走到火车站,随意搭上一班,翻山越岭,辗转回到戈德里克。

  炉灶上的水烧开了,希尔达隐没在白色的水雾里。

  她和巴希达都不再说话,直到泡好红茶,一起喝干了茶水。

  放下茶杯的一刻,巴希达扫去脸上一切的阴霾。

  “我们给这个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得挑个和希尔伯特搭配起来好听的。”

  这句话,占据了希尔达整个大脑。

  她一遍又一遍思量着,逐渐逐渐领会了话里的意思。

  “为什么不试试巴沙特呢?”疲惫的笑容在她脸上犹如一副珍贵的画卷缓缓展开。

  她们从此再不谈起那些日子,仿佛谁也未曾离开过山谷,生活还和从前一样。

  假期结束后,巴希达向学校申请了员工用壁炉,每天在老地方和学校之间来往。

  她们每晚结束一天的辛劳,都在桌旁坐下,翻阅各式各样的名册,寻找一个与新的家庭成员相伴一生的好名字。

  一次外出野餐时,她们在山间找到了它。

  那是一口泉水,老地方的水源就是从那引来的,泉眼名叫盖勒特。

  她们决定,不论是男孩女孩,都用这口泉水命名。

  随着婴儿降生的临近,巴希达越来越紧张,她联系了山下村里的助产士,准备了各种应急魔药,做好万全的准备。

  谁料,希尔达腹中的孩子是个急性子,离算准的日期还有两个半月,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世界上。

  那天从午夜开始,希尔达被强烈的阵痛侵蚀,巴希达手忙脚乱地准备了热水、毛巾、剪刀和应急药品后,只能握紧魔杖,在一旁心急如焚地等待。

  希尔达身上每根毛发都疼得发抖,可她就是不肯开口发出声音。

  巴希达坐在她的床边攥紧她的手声声恳求,她还是没有发泄痛苦,反而虚弱地道出了内心的思虑:“麻瓜和麻瓜生出巫师的概率是多少?”

  巴希达知道希尔达在担忧什么。

  她决绝地说:

  “你只管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教他成为一名巫师!”

  凌晨五点,婴儿降生了。

  是个羸弱、瘦小的男孩。

  当巴希达把孩子放进希尔达怀里时,希尔达用了很大力气在脸上拉开一道笑容,那道弯弧惨淡、轻浅,耗尽了她最后的心力。

  希尔达一直带着那样的表情发呆,很少开口说话。

  巴希达动用一切手段向学校请了一个学期的长假,从早到晚,形影不离地看护着两个人。

  盖勒特的情况没有变得更糟,却很长时间不见起色。希尔达则一天比一天衰弱,无论是体能还是精神,都跌入谷底。

  巴希达买来各式各样的补品,希尔达按照她的叮嘱,按时按量吃个精光,然而她的身体仿佛关闭了一切吸收营养的通道,只是靠着以前剩余的生命力,怠惰地工作。

  巴希达心疼极了,当她看到希尔达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地站在婴儿床边,就如同看到老地方里升起一个巨大的无名阴影,悄然啃食着她珍惜的一切。

  一个大雪纷飞的凌晨,巴希达从噩梦里醒来,看到希尔达穿着晨衣站在外面的阳台上。

  她惊慌地跑过去,把希尔达拉回室内,按在火炉旁。

  面对责问,希尔达毫无反应,她的侧脸映着跳跃的火花,木讷的像是一具压在箱底多年的玩偶。

  好长时间过去,希尔达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我拿起书,看着上面那些字,读不明白。我拿起笔,看着那些白纸,一句完整的话也写不出。我去看星星,它们闭着嘴,什么也不说……”

  她的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敲打,发出松散、无力的声音。如同灰烬。

  身后,熟睡的孩子在梦中发出两声呜咽。

  希尔达从大脑到指间都麻痹了,她像一只雨中颤抖的孤鸟般紧紧收拢起双臂,回过头看着阴影里的摇篮。

  “我可怜的小男孩……不是巫师对不对?他成不了巫师,对不对?”

  尽管巴希达想否认这点,可问题的答案明明白白地暴露在空气中,谎言再也没有了安慰剂的效用。

  希尔达望着炉火,仿佛看着她的未来在那里烧成飞烟。

  “为了这个孩子,我得回去…”

  屋子里安静极了。

  安静得可以听到山谷外面,另一个世界的呼吸声。

  巴希达的心里却是一片喧嚣,无数个声音同时在她耳边炸响,希尔达经受过的一切讥讽、嘲笑和冷言冷语,都在不断发出回声,它们扎进心里,比拳头、利刃、子弹带来的疼痛还要剧烈。

  愤怒如山火一样在巴希达的心头肆虐。

  她一把将希尔达抱起来,放在婴儿摇篮旁边的大床上,用轻柔的羽毛被将她紧紧包裹。

  “睡一觉。等我回来。”

  说完,她冲出房间,披上厚重的斗篷,找出在仓库角落里积灰的一把又大又结实的飞天扫帚,迎着风雪,朝着遥远的海洋一头扎了过去。

  云层之上,巴希达紧贴星天,极尽全力将幻影移形的效果施展出最大距离,为了节省魔力,她连一个暖身咒语都不舍得用,累极的时候就在海面上找一艘远航的船只,在桅杆上落脚,把冻僵的双手塞进衣服里取暖。

  即便如此拼命,她到达南美西海岸时也已经过了两天,再花重金租船登陆伊莎贝拉,已是第三天下午。

  上岸之后,她连口气都不喘,径直找到废弃的工作室,从里面搜罗出几样还能用的道具,粗略装备一下,朝着中心山脉进发。

  她的目标,是隐藏在岩洞里,传说能缔造神迹的种子。

  不管沙石草木在身上留下多少伤痕,巴希达都没有停下匆匆的脚步,不管干渴和饥饿多么难熬,巴希达都没有放慢前进的速度。

  她如一阵风,一阵雨,一道闪电,奔向曾经让岛上所有人魂惊魄惕的地方。

  黑黢黢的山洞被燃起的火把照亮,巴希达行走在幽暗潮湿的洞窟中。

  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她内心的惶惑与不安膨胀起来,变成了庞然大物。

  她在干什么?她明知那些种子会结出什么果实,更知道那些果实里藏着怎样的灾祸,为什么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前行?

  回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她在心里怒吼。

  山洞中穿梭的冷风熄灭了微弱的火把,巴希达浑身一颤,湮灭在浓重的黑暗中。

  她拿下背上的行囊,翻找火镰,转身间,发现不远的前方,有亮光泻出。

  有个声音也从那传来。

  “我知道有人在那。”

  声音沙哑、干涩,有些变形,但巴希达一下子认出了它。

  她朝着两面岩石间的缝隙钻进去,找到密室入口。

  封在外面的泥沙被人先一步挖开,一个斜长的身影在光线里摇摆。

  格兰德站在密室中。

  她身旁放着些简陋的日用器皿,身后是巴希达要找的那些种子。

  种子在暗处散发着银灿灿的光芒。

  巴希达四下扫了一圈,注意力被密室周围几个拢起的土堆吸引。

  格兰德察觉到她异样的目光。

  “你想的没错,躺在下面的几位是来取种子的,当年那三位也是为了这东西送了命。”

  巴希达知道她说的是哪三个人。

  “不要紧清除了没关系的记忆,去找无所谓时反被杀死,无所谓只身回到这里,想拿了种子再来杀你和我,不过,那晚我碰巧为了查看异状也来了,他被我撞见,就埋在这。记得吧,那个圣诞节。”

  巴希达在格兰德冰封一样的眼神中无法动弹,她问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得到的只有满脑子空白。

  为了希尔达,她不能后退。

  为了格兰德,她不能向前。

  “是因为希尔达?”

  巴希达并不惊讶格兰德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正如在学校时,她早已习惯格兰德总能找出她的藏身之处。

  她咬紧牙关,点点头。

  巴希达以为两人之间会有一场恶斗,出乎意料的是,格兰德默立片刻,随即让开道路。

  她走向一边用碎石搭建的简易桌子,拿起上面黑色的石板,抹掉板面上的白色粉尘,漫不经心地说:

  “我知道会有人来,没想到是你……现在,我明白我做的这些都毫无意义了,什么也阻止不了。”她说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转头看了看巴希达。“快拿去吧。”

  巴希达十分困惑,但还是抓紧时间,在对方改变主意前来到器皿旁边,用事先准备好的容器,从中舀出几枚种子。

  “最好多拿一些。”一旁的格兰德提醒道。“如果力量太弱,很快会被其他玛丽苏吃掉。”

  巴希达难以置信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说什么?”

  “它们的时代来临了。”

  巴希达手中的容器掉在地上。

  格兰德上前捡起,亲手往里盛满种子,还给巴希达。

  巴希达从未感受过这么深刻的恐惧。

  格兰地看着她惨白的脸,露出一点无奈的笑容。

  “可以问个问题吗。”她将容器塞进巴希达的外套口袋。

  巴希达带着沉重的呼吸,点了点头。

  “荒原、田野、图书馆、坟墓,你选哪个?”

  她不明白格兰德的问题意义何在,但她多年前的确认真思考过,并怀有一个答案。

  “图书馆。”

  格兰德再没说什么,站到一旁,目送巴希达离开。

  两人交错的一瞬,从格兰德的眼里,巴希达觉悟到这是两人最后的见面。

  离开洞窟,已是午夜,巴希达狂奔上路,犹如逃亡。

  她猜不到格兰德知道了什么,更无力去想那块用来谱写预言的石板上留下过怎样的字迹。

  小船在海上乘风破浪。

  飞天扫帚和魔杖带她越过宽广的大陆、海洋。

  回到老地方时,巴希达快要虚脱了,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跑向希尔达的房间,推开门,屋里只有婴儿孤孤单单地在摇篮里发出微弱的哭声。

  希尔达不见了。

  巴希达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余光瞥见桌上一张字条。

  希尔达的字在脆弱的白纸上瑟瑟发抖。

  亲爱的巴希达,原谅我的愚蠢和懦弱,原谅我吧

  把盖勒特交给他父亲,把我埋在橡树下,不需墓碑

  原谅我,原谅我

  凌乱的痕迹,如同空无一物的荒野上躲避狂风暴雨的弃儿。

  巴希达拿着那张纸条,踏着天旋地转的世界,找遍了整个屋子。

  地下室的药品柜里,助眠药品全都不翼而飞。

  而希尔达,坐在书房的壁炉旁,怀抱厚重的星空图典,永远睡着了。

  连那些种子,都没能让她醒来。

  按照遗嘱,巴希达亲手在橡树下为希尔达造了容身之所,将她生前喜爱的所有星图一起掩埋。

  但巴希达没有让盖勒特回到麻瓜世界。

  她把幼小的孩子放在膝上,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在他手腕上划下一道微小的伤口。

  看着游丝般的鲜血,听着孩子的哭声,巴希达头顶的白昼燃烧成夜一样的灰烬。

  她不断默念那个消瘦的名字,混着婴儿伤口上殷红的血迹,播下了全部种子,埋葬了所有星辰。

  …

  直到一个寒冷的冬夜,一件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包裹落在她门前。

  包裹上没写寄件人信息,只附有一封没头没脑的信件。

  巴希达,很抱歉突然把这些交到你手上,除你之外,我再没有别人可以托付。

  如何处置箱内的东西,由你全权决定。无论作何选择,你都是对的。

  巴希达带着疑惑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堆再熟悉不过的杂物。

  银质烛台、停摆怀表、巨大座钟、各式各样的羊皮纸,还有梅佐凡提署名的白色年鉴。

  巴希达看着这堆庞杂的东西,为格兰德的用意设想了各种可能。

  只是,她没能猜到这是遗物。

  几天后,传来格兰德逝世的消息。

  各大主流报纸用众多版面报道了她的生平。

  伟大的星象师,魔法部重建的功臣,神秘事物司第一代大缄默人,杰出的教育家,推动与麻瓜世界交流的先驱,名门占卜家特里劳妮的妻子……

  但在随之而来的众多小道消息中,她被描绘成另一番模样。

  与麻种出身的语言学者梅佐凡提有秘密婚姻,婚后不久丈夫离奇去世,动用魔法部资金进行计划外研究,手下几位助手各遭不测,暮年时与小自己二十岁的特里劳妮家族长子结婚,私藏不明危险物品,现已移交魔法部处理…

  巴希达把所有写了格兰德姓名的报纸、杂志全部找来,按照顺序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反复阅读,在她没日没夜的瞪视下,那些字母都想从她的眼前逃开。

  四周的世界褪色成空白,巴希达心里一片空茫。

  她检查衣领下的胸腔,发现肋骨之间跳动的心脏不见了。

  多么幸运。

  以前,那颗心在那的时候,从没干过一件让人顺心的事,里面充斥着工厂的轰鸣,海浪的咆哮,荒岛的回音,星斗的碎裂,深夜里铲子挖掘泥土的声响,还愚蠢地念叨着一句句永世不可能说出口的絮语。夜以继日,日以继夜,从来不给她安宁。

  现在它走了,没了,消失了。

  她自由了。

  巴希达将格兰德交给她的箱子封存起来,扔进书房的角落。

  之后她举起魔杖,在脑海内开辟出一间偏僻的地下室,把累赘的记忆全部雪藏。

  从此她不再悲哀,不再恐惧,不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怕,不再为任何一种未来感到担忧。她再也不胡思乱想,不再一个人躲在寂静里工作,不再于深夜凝望星空,她开始热心参与学校集体活动,午休时到教室与学生交谈,她出入酒吧,餐馆,节日聚会,报名加入各种学习班,扫荡能找到的一切书店,不再只阅读学术性书籍,凡是有趣、刺激的作品不论质量都是她的首选,麻瓜的童话、故事、畅销小说更是常伴左右,一天天从深夜读到天亮。她甚至主动和附近邻居来往,为他们的家务事帮忙,还把自己的藏书室向他们敞开。

  …

  巴希达打开星盘,看了很久,忽然觉得很不对劲。

  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多年不用,生疏了手艺,又盯了半天,一股许久不见的焦虑不知不觉爬上心头,她眼前浮现出一幅星图,密密麻麻,和眼前这片星域无法重合。

  她总觉得星空上少了什么。

  对了!两个希尔达的星星呢?

  巴希达的太阳穴狠狠疼起来,像是有一把锥子贯穿了她的脑袋。

  脑海深处,紧绷的一团麻绳猛然崩裂,囚困多年的记忆毫无节制地膨胀开来,轰然炸裂,飞溅得到处都是。

  她逃避的一切追了上来,尖利的獠牙啃食着她的骨头。

  有个她最不想面对的想法走过来,坐在她床头,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一遍遍重复:

  亲爱的,知道吗?全世界的星星,全世界的故事,全世界的灵魂,都会成为玛丽苏的飨宴。

  巴希达捂着脸,缩紧身子。

  她身旁的孩子吓了一跳,关切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巴希达颤抖一阵,平静下来,找出孩子的星辰指给他看。

  “你有一颗很棒的星,自己为它命名。”

  说完,她披上外套走出病房,回到老地方,找出那把又大又结实的扫帚,看了一眼没有时针的怀表,将近午夜,星光灿烂,是属于她的时辰。

  巴希达借着星盘的指引,向着欧洲大陆北部深山里飞去。

  她像一只黑色渡鸦,凶猛地落在盖勒特卧室窗前。

  “我不管你想要什么,不许再干涉霍格沃茨!”

  盖勒特为她的到访感到震惊,不过很快冷静下来,公式化地寒暄几句,半是戏谑半是轻慢地问:

  “巴希达,你为什么总要同情那些比昆虫还泛滥的无用麻瓜?”

  “因为你母亲就是一个麻瓜!”

  巴希达一道强咒打中盖勒特,把有关希尔达的一切记忆,强行塞进他的脑子。

  盖勒特从未想过巴希达能展开如此猛烈的攻击,从未察觉到她历练了近百年的魔力有多么强大而深厚。

  他心中父母身为强大巫师的形象双双毁灭,他自认的优秀血统灰飞烟灭,面对现实,盖勒特第一次产生了恐惧,他奋力还击,想把巴希达给他的画面驱出脑海,无意中,一道咒语击中了巴希达的右眼。

  巴希达失去意识的时候,双手还紧紧攥着盖勒特的袍子。

  醒来时,她回到了医院,脸上多了一道抹不去的伤痕。

  她不知道盖勒特后来怎么样了,但很快霍格沃茨的入学禁令被撤消,战争也跟着结束。

  巴希达向学校递交辞呈,回到老地方。

  回家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书房里她不敢碰触的那些杂物。

  反复检查后她意识到,箱内一切都与她在岩洞里做的那道选择题有关。

  她选择了图书馆。

  于是,格兰德把这条道路交给了她。

  巴希达在老地方开始了新一轮研究。

  不再与自己的记忆为敌之后,她又恢复了从前的精力、耐力和良好的判断力。

  她在众多文献间找到一本《诗翁彼豆故事集》系列中的图书馆之卷,这本书乍看之下只是版本古远的普通书籍,里面记录的文字也没什么新鲜,全是巫师和图书之间的小故事,可巴希达能感到它字里行间流动着别的书籍没有的魔力。

  她潜心钻研,破解里面的密码和魔法,从中了解到许多关于彼豆的事,关于一个遥远图书馆的事,关于那些守候图书馆之人的事……

  她也从文献中学会了用三十六种树木纤维制作一种黑色笔记,知道如何使用黑色笔记献上一个人一生的回忆。

  本来,她打算自己前往那所图书馆,但在撰写个人生平的时候,总有一种极大的恐惧叫她无从下笔。于是,她的黑色笔记一直没能变成白色年鉴,图书馆的大门也无法向她敞开。

  几十年后的一天早上,邓布利多走进老地方,前来向她通报盖勒特的死亡。

  邓布利多告诉她,他不想吞噬盖勒特,但盖勒特说,他想退出这场游戏。

  巴希达听到这些,仅仅点了点头。

  邓布利多离去后,她找出那本《诗翁彼豆故事集》,打开其中一页,念出一段文字。

  “从前,有个从前,走在路上…”

  她用这个简简单单的故事,向那口满载魔力的巨大钟表提出恳求。

  时间同意了。

  巨大的钟表上飞散出文字。

  倾颓的老屋,白色的篱笆,高大的橡树,无边的草海被轻盈的文字包围。

  整个老地方被字母覆盖着,进入了时间的夹缝,成为了时间中的树,时间中的屋子,时间中的草海。在这里,它们和巴希达都可以暂停时间中的旅程,可以拥有更多寿命,去做更多的事。

  巴希达正式成为躲猫猫社的代理人,她行走了很多地方,指引了很多人。

  那些人中大部分人都像巴希达一样无法开启那道门,但仍有极个别的,克服了恐惧,到达了那个遥远的图书馆。

  巴希达还是会常常感到怯懦和悔恨,常常做出愚蠢的决定。

  她知道有一天会因为这一切丢掉性命。

  可是,她像原谅过往所有人那样,原谅了这样的自己。

  有一天,她的确因此去世了。

  她没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没能看到憧憬的未来。

  不过,她也没有感到多少痛苦。

  她早知道会这样。

  一生的画面没有像传闻中一样在眼前划过。

  生命关闭了声音和色彩,只给她留下一条黑暗的通道。

  巴希达已经足够年老,老得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一切。

  巴希达也足够宽容,能够理解所有人和神明的不易。

  她向着未知的方向迈开大步,从压垮一切的黑暗里,看到隐藏着的亿万星辰。

  它们对她诉说着无尽的故事,伴她在黑夜里前行。

  她就像小时候一样不聪明,直到这时才真正明白了格兰德在那个圣诞之夜说过的话。

  世上从没有什么黑暗与光明的交战,有的只是巨大、深远的黑暗包围着星斗一样微小的光芒。星星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必须用脆弱的光线连结彼此,才不会被吞噬,所以每颗星都万分珍贵,每一道光都不可或缺。她的星辰,就是和所有其他星辰紧紧相连,才得以存在于这个本不存在的世界上,直到今天。

  黑暗所要做的,就是要摧毁这些微不足道的联系,吞噬这微乎其微的光明。

  星星们在反抗。

  现在,巴希达能听懂星星的语言了。

  它们一路高歌着《很久以前》,带她走出黑暗,来到戈德里克山谷狭窄的土路上,走向她世界的中心。

  辽阔的大地长满青草,老房子,白栅栏,橡树和星空在等她。

  她从没有拥抱过任何人。

  这一刻,她紧紧地拥抱了世界。

  在跟随这片光芒一起消失之前,她发现自己的星多么明亮。

  她拥有希尔达手心里永恒的太阳,她拥有希尔达眼睛里永恒的月亮,她拥有格兰德白发间可亲的荒原和温暖的炉火,她拥有她们改变她命运的那份温柔。

  她不想熄灭,她想要活着,想要继续倾听风声,想要把春泥踩在脚下,想唱人人都唱过的歌,想看着所有孩子慢慢长大,想看他们到达爱指引他们前往的地方,想要万物都理解星斗闪烁的理由。

  她想要所有故事都可以自由讲述。

  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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