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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同:从乱世才子到方外高僧,他的一生写满传奇

来源:网络 时间:2023-08-16 10:53:51
导读① 九州生气恃风雷。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二千多年的封建帝制,民主与共和的曙光,初现在亚细亚的东方,古老的中国,筚路蓝缕、艰难地向着现代社会迈进。 1918年,是中华民国成立的第七个年头。北洋政府统治下的中国,乱局丛生,北洋军阀之间缠斗不休,革命党人护法斗争如火如荼,乱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段祺瑞再任国务总理,孙中山被迫辞去大元帅职务----- 身处张牙舞爪的

九州生气恃风雷。

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了二千多年的封建帝制,民主与共和的曙光,初现在亚细亚的东方,古老的中国,筚路蓝缕、艰难地向着现代社会迈进。

1918年,是中华民国成立的第七个年头。北洋政府统治下的中国,乱局丛生,北洋军阀之间缠斗不休,革命党人护法斗争如火如荼,乱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段祺瑞再任国务总理,孙中山被迫辞去大元帅职务-----

身处张牙舞爪的乱世,人们对这类新闻早已熟视无睹、见怪不怪了,然而一条看似不经意的娱乐新闻,却在民众中引发轩然大波。

这年七月十三日,天津桐达李家三少爷、高材海归、上海滩风流才子、文教届顶流博主李叔同先生,在杭州虎跑寺正式落发出家,法号弘一。

天了噜!人们瞬间被这条劲爆消息惊掉了下巴,纷纷瞪圆了双眼,喃喃自语: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李老师的粉丝们,则是哭着喊着如猛虎下山般跑向了虎跑寺----

各大娱乐周刊、通迅社等主流媒体竞相报道,这一消息很快成为轰动全国的公共事件:

刚刚!李叔同,业界大V为情所困别红尘,遁入佛门号弘一

揭秘!大学教授抛妻弃子皈三宝,这背后的真相竟然是-----

那么问题来了,李叔同遁入佛门真的是为情所困吗?这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清光绪六年(1880)1023日,李叔同出生在天津的一座大院,大院的主人叫李世珍,同治四年进士,官吏部主事,后辞职经商,经营盐业和银钱业,富甲一方。因成立了桐达字号的钱铺,所以世人还称李家为桐达李家

李世珍晚年礼佛敬佛、乐善好施,热心公共事业,经常接济穷困人家,因此人送雅号李善人。他68岁这年老来得子,侧室王氏生下了李叔同。

在李叔同4岁这年,李世珍病故。李世珍去世后,笃信佛教的李家,请来僧人为李世珍诵经做法事,度之亡魂归极乐净土。

因为年幼,李叔同对父亲的去世并没有什么特别感受,反而是从小就听家人念经的他,对僧人诵经作法的宏大场面觉得十分好玩,还带着一帮孩子模仿。

前来吊唁的直隶总督李鸿章,见到李叔同时,一下子被李叔同身上的灵秀气质所吸引,直言此子天赋极高,日后定是旷世奇才。

清脆空灵的木鱼声,氤氲缭绕的香火,虔诚的僧人模样,这种立体式静穆,空灵澄澈,给年幼的李叔同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种印象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流逝,而是悄悄地生根发芽,直至后来李叔同出家,他终用童年治愈了一生。

现在的李叔同是快乐的。

节选《忆儿时》:

茅屋三椽,老梅一树,树底捉迷藏。

高枝啼鸟,小川游鱼,曾把闲情托。

李世珍去世后,桐达李家继承人仲兄李文熙充当了父亲的角色,对李叔同开展了启蒙教育。

桐达李家作为著名的儒商,李家大院内处处弥漫着书香之气。李叔同身边的人,母亲王氏、管家乃至奶妈无不识书,他们都对少年李叔同悉心抚教。

天资聪颖的李叔同,很快展现了过人天赋,日诵五车,过目不忘,《百孝图》、《文选》、《孝经》、《毛诗》、《唐诗》、《千家诗》、《四书》、《古文观止》、《尔雅》、《说文解字》《史记》、《汉书》、《左传》等等华夏坟典,都被他一览无余。

在津门,他是人人皆知的神童。他还酷爱唐诗宋词,尤喜诗佛王维。

12岁时,李叔同写下了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瓦上霜这样似历经沧桑的诗句,很难想象,此时作为人间富贵花的少年李叔同,怎么会有这种感悟。后来李家以及他身上发生的一切,让这两句诗得到了印证。

当然李叔同不仅仅读书厉害,他还有诸多的兴趣爱好,篆刻、书法、绘画、戏剧-----

家境优渥的李叔同,待年岁稍长,便师从天津名士赵幼梅、唐静岩学诗词书法、篆隶刻石。

清末时期的娱乐活动不像现在发达,那时大户人家流行到戏园听戏,或将戏′班子请到家中演出。

李叔同对一切新鲜的文艺活动都有兴趣,迷上听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对戏曲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偏好,有时甚至还会亲自粉墨登场,唱念做打、生旦净末,过足了戏瘾。

后来他在日本能够惟妙惟肖地演绎茶花女,跟他在天津的登台经历分不开。

经常去戏园听戏的李叔同,对梆子戏名伶杨翠喜渐生爱慕,隔三岔五去捧场,打赏刷礼物,戏散场后亲自打灯笼送其回家,然后,然后才子佳人就恋爱了,这是李叔同的初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初恋,这是一个人最原始的、最真挚的感情流露,干净纯粹、简单浓烈。初恋总是很美好的,但美好的东西往往也容易夭折。

李叔同的初恋也不例外,他在不成熟的年纪遇到了爱的人,却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年少轻狂的他,只能留下不负责任的誓言。

天津炙手可热的桐达李家三少爷,怎么能娶一个戏子为妻呢?李叔桐的初恋,生生地被扼杀在摇篮中,这也是他一生的痛。

多年以后,李叔同填词追忆和杨翠喜在一起的缱绻岁月:

《菩萨蛮·忆杨翠喜》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

晚风无力垂杨柳,情长忘却游丝短。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阴,朝朝香梦沉。

不久,在母亲的安排下,李叔同明媒正娶了天津茶商之女俞氏为妻。

二人门当户对,但李叔同对俞氏并没有感情,迎娶俞氏不过是为了完成孝子任务、屈服于世俗罢了。这对安分守己、恪守本分的俞氏来说,当然是一个悲剧。

18986月,光绪帝支持康有为、梁启超等维新派人士进行变法。正在辅仁书院读书的李叔同坚决拥护维新派,老大中华,非变法无以自存,民间传说他刻有南海康君是吾师的印章。

戊戌变法失败后,戊戌六君子喋血菜市口,清王朝大肆捕杀维新派人士,时局不稳。李世珍去世后,由于李叔同的母亲是偏房,地位比较尴尬,此时李叔同已结婚,又非嫡出,处境自然不顺。

李叔同决定带着母亲、妻子前往上海,上海有桐达李家钱铺分号,生活保障没问题。

魔都上海是国际性大都市,十里洋场,名流荟萃,卧虎藏龙,中西方文化在这里交流碰撞,领风气之先。

才情崩溢、识见超迈的李叔同,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一路火花带闪电魔都上海好像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他如鱼得水,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的文化圈。

抵沪不久,李叔同加入了上海著名的学术团体——“城南文社。学界领袖许幻园对李叔同的才华十分仰慕,特地让出城南草堂的一些房屋供李叔同一家居住。

1900春,李叔同与许幻园、袁希濂、蔡小香、张小楼在城南草堂义结金兰,世人称之为天涯五友

结义后,天涯五友在城南草堂度过了一段烹茶待月文采激扬的时光,池塘里横斜着桂花疏影,烛光摇曳,月上柳梢。

李叔同也先后在城南草堂诞下两个儿子。他与母亲、妻儿度过了一生中难得的幸福而短暂的家庭生活。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19019月,李叔同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南洋公学特班,天涯五友也各奔东西,知交零落,彼此人生各有荣枯,再无谈笑诗文的重逢。

南洋公学是交通大学的前身,学校设立的目的,是学习西方先进的思想文化技术,为国家培养人才,特班更是专门培养洋务人才的。

学校的总教习由大名鼎鼎的教育家蔡元培先生担任,李叔同的同学中人才辈出,有黄炎培、邵力子、谢无量等等,南洋公学堪称是教育届的黄埔军校。

在南洋公学学习期间,李叔同还参加了一次科考,不知是他自由不羁的性格不适合八股文,还是他压根儿就不想考,总之他没考中。

南洋公学是一所新式学校,没有类似八股文那些陈腐教条,开设的课程以西学为主,特班有的课程以英、日文授课,李叔同的英、日文水平突飞猛进,后来就可熟练运用。

李叔同在校期间,先后翻译了《法学门径书》和《国际私法》,这两部书是中国近代法学届最早介绍国际公法与国际私法的著作。

不过,李叔同在南洋公学只上了一年多,就因墨水瓶事件退学了。墨水瓶事件指的是,反动当局打压限制进步学生思想言论,蔡元培愤而辞职、学生们集体退学以示抗议的事件。

墨水瓶事件后,李叔同终止了学业,满腔忧愤无处发泄,加上国际风云变幻,清政府腐败无能,他的拳拳爱国之心难以施展,他难免流连风月场所,借以麻醉自己。

年少多金、二十文章惊海内的李叔同,在风月场一样秒杀“群

走马章台,厮磨金粉。上海滩歌郎金娃娃、名妓朱慧百、李苹香、高翠娥-----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又和一般的富二代不同,他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愁万斛,收起来-----休怒骂,且游戏。

李叔同和名妓李苹香犹为亲近,李苹香以才女人设名扬上海滩,文人雅士趋之若鹜。李叔同和李苹香之间唱和很多,看这首《口占赠李苹香》:

子女平分二十周,那堪更作狭邪游。

只因第一伤心事,红粉英雄不自由。

好一个红粉英雄不自由,生逢乱世,人人都在这时代洪流中随波逐流,无能为力,休管你是平民百姓,还是红粉英雄,各有各的烦恼,各有各的苦难。

就在李叔同人生陷入迷茫之时,一个更大的打击又降临到他的头上。

1905年二月,他的生母王氏在上海病逝,年仅44岁。他和母亲一直相依为命,母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他的精神支柱,他曾说:我的母亲很多,我的母亲——生母很苦。

他还说:我从二十岁至二十六岁之间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候。此后就是不断的悲哀和忧愁,一直到出家。而这段时间,就是他和妻子俞氏、母亲在一起共同生活的五六年,尽管他不爱俞氏,但有母亲在,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了。

李叔同扶柩回津,他大胆摒弃旧的葬礼仪式,改用新式追悼会给母亲办了后事,当时大公报连续报道,称李叔同为新世界之杰士

母亲去世后,李叔同改名李哀,以寄托对母亲深深的哀思。

母亲的去世、桐达李家的衰落、戊戌变法的失败、义和团之乱、丑陋的《辛丑条约》,家国同悲的愁绪一同涌上心头。红巾翠袖拭不尽英雄泪,风月场上越是热闹,李叔同就越是孤独。

在不断的反思中,李叔同觉得唯有艺术才能启迪民智、唤醒民众,他也希望能在艺术的殿堂,找到自己的灵魂归处。

李叔同决定去日本留学,专攻美术,辅修音乐。19058月,李叔同东渡日本,临行前作《金缕曲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抒怀: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尺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

到了日本,对李叔同来说是新生活的开始,他剪掉了长辫子,改成西方最时髦的三七分,脱去了长衫短褂,换上西装,脚蹬尖头皮鞋,整个人外表和精神状态焕然一新。

1906年,李叔同改名李岸,考进了东京美术学校学习西洋画,1911年毕业。东京美术学校位于东京上野公园,是当时日本最顶级的美术学校,这里有着最顶尖的日本西洋画家。作为该校毕业生,李叔同和曾延年是最早的中国留学生。

李叔同诸艺皆通,学什么会什么,会什么精什么。对他的画,他的老师、西洋画大家黑田清辉很是赞赏。后来浙江一师李叔同的同事姜丹书评价说:为印象派之作风,近看一塌糊涂,远看栩栩欲活,非有大天才真功力者不能也。

李叔同是中国正规学习西洋绘画的先行者之一。至今东京艺术大学美术馆里,还收藏着李叔同油画《自画像》。

李叔同在练习人体写生时,与房东的女儿雪子因画结缘,雪子便成了李叔同的专职模特,随着交往的深入,二人彼此好感,最终也跨越了画家和模特的界限,结为伴侣。

异国他乡,雪子如同一抹晨曦照进了李叔同的心扉,温暖着他那颗孤独的灵魂,小桥独立了无语,瞥见林梢升曙曦。李叔同和雪子的故事下文再表。

在日本,李叔同学习西洋画的同时,还辅修音乐。作为艺术天才的他,在音乐上也是成就斐然,他是中国第一个用五线谱作曲、第一个在国内推广钢琴的音乐家。

他一生写下了九十多首歌曲,其中最广为人知的是他的《送别》。你可能没听说过李叔同的名字,但一定听过他写的《送别》。

很多电影都将《送别》或作为主题歌,或用作插曲;每逢毕业季,校园里非常应景地响起了《送别》,骊歌声声,凄美而隽永,徒添了离别的伤感,朝夕相处的同学们挥泪而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2017年,歌手朴树在录制《送别》时,突然情绪失控崩溃大哭。他说:生活若炼狱,特别难熬,唱这样悲伤的歌,也是一种享受。如果这首《送别》是自己写的,当场死这儿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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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李叔同写《送别》这首歌词时,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弘一法师在俗时,和天涯五友中的许幻园交往甚密,许幻园还曾接济过他。

有年冬天,大雪纷飞,上海滩一片萧索。许幻园站在门外喊出李叔同和雪子小姐,说: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便踏雪而去。

李叔同望着好友渐渐远去的背影,痴痴地呆立雪地里一个多小时,无语凝噎,任凭风吹雪打。

之后,李叔同返回屋内,提笔一气呵成写下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的传世经典。

远在家乡万里之外的日本,尽管有雪子的朝夕陪伴,李叔同却牵挂着彼岸的祖国,寂寂家山,独抑郁而谁语?故国山寒,呜咽山阳之笛。

他编辑出版了中国近代第一份专门的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试图通过音乐开启民智唤醒民众以达到救世目的。

满身艺术细胞的李叔同,兴趣广泛,除了绘画和音乐,他又和同学曾延年一起创立了中国最早的话剧社春柳社,并亲自登台演出《茶花女》《黑奴吁天录》等话剧。

在《茶花女》中,李叔同扮演的茶花女玛格丽特一袭白裙,头戴波浪发卷,腰如约素,手若柔荑,顾盼生姿,妩媚动人,略带一点东方的哀怨,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让人怜爱不已、欲罢不能、想入非非-----

《茶花女》在日本公演引起巨大轰动,李叔同的名字也登上了日本各大媒体;其后上演的《黑奴吁天录》同样盛况空前,李叔同扮演的爱米柳夫人,也获得了广泛好评。据说,鲁迅曾到现场观看。

1911年四月,李叔同毕业从日本回到了天津,执教于直隶模范工业学堂,不到一年再次回到上海。这是李叔同自1898年第一次南下上海后,在故乡住的最长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自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李叔同回到天津的时候,正值国家风雨飘摇、关河萧索,桐达李家也在金融危机中近乎破产。这年十月武昌起义爆发,短短几个月时间,享国祚200余年的清王朝轰然坍塌,次年新生的中华民国成立。

李叔同像大多数进步青年一样,欢欣鼓舞激情澎湃,他以饱满偾张的情绪写下了《满江红民国肇造志感》:

皎皎昆仑,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 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作精卫鸟,血花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河山,英雄造!

有些才子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但写出来的文字却是那么的有力量那么的有穿透力,你瞬间就会被他征服,切断了所有退路。

比如这首《满江红》,可谓壮怀激烈、慷慨悲壮。看到没落的清王朝在隆隆炮声中轰然崩塌,有志之士仍在抛头颅洒热血,收拾旧山河!文弱书生李叔同亦是热血男儿,以笔代戈,热情讴歌时代英雄。

1912年二月,一身豪情的李叔同回到了阔别七年的上海,此时的上海滩万象更新,浪奔浪涌,尽大江东去。

李叔同先是任职城东女学,不久被聘为《太平洋报》主笔。能写会画的李叔同加盟《太平洋报》,可谓蛟龙入海,他在《太平洋报》这个舞台上,尽情挥洒着自己的艺术天分。

李叔同是中国广告艺术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他在《太平洋报》上创造性地以艺术的形式发布广告,开一时之风气,引领了广告业的发展方向。

这年秋天,李叔同应邀至浙江两级师范学校任教,担任图画、音乐教师。浙江两级师范学校后改为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浙江一师是浙江乃至全国师范教育重点学校,沈钧儒、张宗祥、周树人(鲁迅)、朱自清、叶圣陶等文化界名人,都曾在该校任教。

此时李家已家道中落,李叔同要供养一大家子人的生活,经济状况非常紧张,天涯五友中的许幻园曾接济过他。

到浙江一师任教,虽说只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但李叔同事事追求极致,他把职业当事业,全身心地投入到教学工作中去。

在浙江一师,李叔同先进的教学理念、深厚的艺术功底,引领了艺术教育风气之先:

中国艺术史上第一次用人体模特写生;《欧洲文学之概观》是第一篇由中国人撰写的欧洲文学史;印制了中国最早的现代木刻版画集《木刻画集》;《石膏模型法》是国内最早介绍石膏教具的文字;《春游》是中国第一部三声部合唱曲。

李叔同还是民国以来第一位把西洋画引介到国内的人,是中国传统绘画改良运动第一人。

李叔同是中国现代艺术的启蒙者,在他的带动下,学校的艺术氛围非常浓厚。漫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国画大师潘天寿、书画家钱君陶等,几乎都受到李叔同艺术熏陶和培养。

一次偶然的接触,李叔同发现刘质平在音乐方面极有天赋,就时常鼓励刘质平到日本深造。他得知刘质平家贫后,就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每月挤出一份,作为刘质平在日本的学习、生活费用。

李叔同还跟刘质平约法三章,一是这件事只限他们两人知道,不可告知第三人;二是这钱是无偿赠与刘质平的学费生活费,无需偿还;三是一直供到刘质平毕业为止。

后来李叔同打算出家,但为了遵守之前对刘质平的承诺,助他完成学业,他推迟了出家时间。因为一旦出家了,就没有薪水供给刘质平了。

刘质平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早视李叔同为自己的生身父母。李叔同出家以后,二十年来,他义无反顾地承担起对恩师的供养,从未间断。

艺术大家丰子恺也是弘一法师的得意弟子,二人情谊深厚,早已超越了师徒关系。

在浙江一师,有一次,性格直爽丰子恺和校训育主任发生争执,甚至还动手打了这位训育主任,按校规会被开除。李叔同惜其才华,爱才心切的他,在关键时刻为他说了情,这才让学校没有开除他。

丰子恺师从李叔同学习绘画和音乐,不但在艺术上深受老师影响,更被老师的人格魅力所感染,丰子恺最终也成了一位德艺双馨的艺术大家。

后来,丰子恺在恩师的见证下也皈依三宝,法名婴行。一部《护生画集》也见证了师徒二人终身不渝的深厚情谊。

弘一法师每次坐藤椅前,总是要拍一拍摇一摇椅子,丰子恺起初感到很奇怪,也没好意思问,后来才知道,弘一法师为了避免伤害藤椅夹缝中的小昆虫。丰子恺又一次被恩师的慈悲心怀震憾了。

后来丰子恺说:我敬仰我的老师弘一大师,是因为他是一个像人的人。

事事追求极致的李叔同,对待教学工作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对待学生又像春天般温暖,用弟子丰子恺的话讲叫温而厉

一小时的课,李叔同要准备半天。为了不浪费课堂上的每一分钟,李叔同在上课前就将板书写好,然后端坐讲台等着上课,一堂课下来,大多数学生的名字他都叫得出来。

当然,课堂上总有调皮学生违反纪律,李叔同从不当众批评、喝斥,而是下课后,单独找到这个学生谈,语气既温和又严厉,谈完再给这个学生深鞠一躬,学生往往脸红羞愧,从此再也不敢犯错了。

李叔同以自己高尚的人品、深厚的学养、别开生面的教学方法,成为令人敬仰的教书育人的典范和楷模。

他在《咏菊》中这样写道:

我到为种植,我行花未开。

岂无佳色在,留等后来人。

表面上忙忙碌碌的李叔同,其实跟大多数中年人一样,身心俱疲,焦虑孤单。家道中落、时局崩坏让他倍感无助,同时他患有神经衰弱症、手足麻木症和肺病,长期受到各种病痛的折磨,他渐渐产生了归隐之心。

《归燕》节选:

树梢斜阳淡欲眠,天涯芳草离亭晚。

不如归去归故山,故山隐约苍漫漫。

呢喃,呢喃,

不如归去归故山。

机缘巧合,好友夏丏尊跟李叔同说起一本叫《断食的修养方法》的书,开玩笑地说断食可以治疗失眠,让他试一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叔同认真了,趁着学校放寒假的时候,他一人悄悄到虎跑寺进行了17天的断食体验。

这一体验不打紧,童年时,僧侣们为父亲作法时,那种空灵静寂感仿佛又回到他身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身心灵化。

接着,渐入堂奥的李叔同又数次到虎跑寺断食清修,感觉就像脱胎换骨一般,从未有过这样的轻松感,遂改名李婴,他要开启新一段的人生,追求更高层次的灵魂生活。他对佛家越发虔诚,最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剃度出家。

1918年,民国七年。38岁的艺术教师、海归、曾经的天津桐达李家三少爷李叔同,在诸多艺术领域最光芒万丈的时候,不顾一众好友的苦苦劝留,在杭州虎跑寺正式出家,当了和尚,法名演音,号弘一。

一代才子放弃世俗生活,突然遁入空门,人们除了惋惜与不解,还纷纷揣测他出家的原因,什么为情为困、家族破产、世道浇漓、看破红尘等等不一而足。

目前可推测的原因有:对现实世界有心无力、厌倦红尘琐事、被病痛折磨、对佛教清修的向往等。

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瓦上霜是李叔同12岁时写的诗句,一语成谶,如今,曾经的富贵已随风而逝,繁华落尽 ,人生也像日落西山,快速下坠,不可羁勒。

佛说:放过他人为慈,放过自己是悲。顿悟红尘,了别红尘,他不是为了出家而出家,只是遵从内心的召唤,做真实的自己。

世间再无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李叔同出家,伤害最大的无疑是他的两位妻子。

尽管他和俞氏从来也没产生过感情,他出家甚至都没有通知她,但俞氏毕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李叔同出家前也一直将工资分出一份寄给天津的妻子俞氏。

而在上海的日本妻子雪子,对李叔同出家,除了理解,别无他法。

西子湖畔,杨柳依依,水光潋滟。

李叔同和雪子吃了一顿食而无味的素食后,将自己一直佩戴的手表交给妻子作纪念,并对妻子说:你有技术,就算回日本去也不会失业。

分手的时间到了,晨雾冥冥,水天一色,两叶小舟一南一北,李叔同和妻子分立船头,相顾良久,静默不语。

雪子:明天我就要回国了。

李叔同:好。

雪子:叔同----

李叔同:请叫我弘一。

雪子:弘一法师,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李叔同:爱,就是慈悲。

雪子:你慈悲对世人,为何独独伤我?

李叔同未曾作答,转身,背影,渐行渐远----

此际,是生离也是死别,曾经一起生活十年之久的夫妻,刹那间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个飞向了寂寂佛门,一个遗落了红尘俗世,余生再也无缘相见。西湖的水,情人的泪-----

李叔同在出家前曾给日本妻子写了一封信(节选):做这样的决定,非我寡情薄义,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我必须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间累积的声名与财富。这些都是过眼烟云,不值得留恋的。

人生短暂数十载,大限总是要来,如今不过是将它提前罢了,我们是早晚要分别的,愿你能看破。

世俗红尘中,很多人不理解李叔同的做法,认为他是个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男人,其实这再正常不过,毕竟每个人的学问、阅历、遭际、思想认知不同。

面对无数人的指摘,李叔同总是一笑置之,因为他知道,是他们的修行不够,所以他不怪他们。

出于幽谷,迁于乔木。李叔同有着更高的精神追求。

芸芸众生,大部分人都活在只求吃穿的物质生活层面,一小部分人活在追求学术文艺的精神生活层面,只有极其个别的人,已超越这两个层面,物质欲、精神欲已不能满足他们的追求。

他们必须追究灵魂的来源和去往、宇宙之根本,来满足他们的人生欲。而李叔同无疑是那极其个别人中的一员,他要飞得更高看得更远-----

林语堂这样评价李叔同:他曾经属于我们的时代,却终于抛弃了这个时代,跳到红尘之外去了。

张爱玲也说:不要认为我是个高傲的人,我从来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师寺院围墙外的外面,我是如此的谦卑。

在决定出家前,李叔同对尘间俗事做了安排,先是预留了三个月薪水,分成三份,天津上海的两位妻子一人一份,在日本留学的刘质平一份。他剪下一绺胡须托老朋友杨白民先生,转交给自己的日本籍妻子,并拜托朋友将妻子送回日本。

出家前,他将自己的诗词、书法卷轴送给了好友夏丏尊,将音乐、绘画、戏剧手稿留给弟子丰子恺、刘质平等,将自己珍爱的93方自用印封存于西泠印社。

他只带了几床被褥、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入虎跑寺正式出家,开启了他更加璀璨的人生下半场。

弘一法师受戒后,他选择佛教中戒律最为严格的律宗进行修行。律宗以规范苛刻而闻名,是真正意义上的苦行,赵宋以降,接触的人很少,僧种近乎断绝了。

弘一法师却甘之如饴,生活极其简朴,一件衣服足有两百多个补丁,一把雨伞用了二十多年,用咬扁的柳条当牙刷,蘸盐水刷牙,严守过午不食,粗茶淡饭,别的和尚扔了的萝卜头,他捡回来照样吃得津津有味,他总是对别人说要惜福。

有一次,好友夏丏尊发现他用的毛巾太旧太破,就想给他换一条,弘一法师不肯,说毛巾还能用,跟新的一样,夏丏尊当场泪崩,这还是当年那个风流天下闻的贵公子吗?

弘一法师行游各地,锡杖芒鞋,三衣一钵,甚至自己挑行李,完全是一个苦行头陀。

他平生不做主持,不蓄弟子,不迎来送往,不求虚名,以戒为师,养静用功,专心念佛。

要成为高僧,仅仅能吃苦还是不行的,律宗作为快要灭绝的教派,急须有人站出来复兴,而弘一法师很好地承担了这一重任。

他遍访高僧,身体力行,查阅资料,发愿解经,笔耕不辍,编撰校注了一大批律学著作,其中《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和《南山律在家备览略编》为最重要的两部。

弘一法师以一己之力,使湮没700余年的南山律宗重新焕发光彩,这是他对佛学的最大贡献。由此,一生不做主持的他,仍被僧众尊奉为第十一世南山律宗之祖。他与虚云、太虚、印光大师并称为民国四大高僧

弘一法师长期受病痛折磨,这也是他遁入空门的原因之一,他本可以在佛门净地安心养病,不问世事。但这不是弘一法师的性格,事事追求完美的他,即使念佛,也要念到极致。

就像他的弟子丰子恺所说:李先生一生的最大特点是认真。一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非得做得彻底不可。

他拖着病体云游四方,过着最极简的生活,向民众宣传佛法。福建佛教徒众多,为弘扬佛法,他在闽南一待就是十年,足迹遍及八闽大地。

他在闽南有关寺院开设南山律学苑、佛教养正院等学校,并亲自撰写教材,培养了大批佛教干才。

我们知道,弘一法师青年时期就有着忧国忧民的情感,出家后,时局动荡,国势颓危。一心修佛的他,并没有失去对国家的热情,也没有逃避现实,更没有只管念自己的佛,不问苍生疾苦。

抗战期间,弘一法师奔走呼告,亲自手书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横幅,宣传发动民众积极抗日。日军进犯厦门,形势危急,有人劝弘一法师到内地避一避,弘一法师默然辞谢:朽人为护法故,不避炮弹,誓与厦市共存亡。

亭亭菊一枝,高标矗劲节。

云何色殷红,殉道应流血。

弘一法师向着惶恐中的僧众进行宣讲:

吾人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时不能共行国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狗子尚能为主守门,吾一无所用,而犹腼腆受食,能无愧于心乎!

著名美学家朱光潜说,李叔同是以出世的精神做着入世的事业。此言不虚,弘一法师皈依佛门后,苦行持戒、广结善缘、化育众生,以唤醒民众的爱国热情,这和他早年的教育救国理想是一脉相承的。

194210月,过度操劳的弘一法师旧病复发。他预感自己时日不多,宣布绝食并拒绝医治。

1013日下午,弘一法师写下了悲欣交集的绝笔交给了妙莲法师,这既是弘一法师的遗言,也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总结,他悲的是婆娑世界众生的迷惘,欣的是自身的了然。

很多人看到弘一法师写的悲欣交集四个字时,可能会感到困惑甚至不屑,不是说弘一法师的书法朴拙圆满,浑若天成吗?我怎么看不出来,我看这是幼儿园体吧。

我们知道,在中国百年文化史中,李叔同是公认的通才和奇才。

他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现代艺术的鼻祖。他在诗词书画、音乐戏剧、金石篆刻等方面都达到顶流,是集艺术家、教育家、思想家、革新家于一身的全才大师。

论斜杠,谁能斜得过李叔同?论专业水准,又有谁能专得过李叔同?

在这诸多艺术门类中,李叔同对书法一生执着,他皈依佛门后,一心念佛,几乎抛却了所有艺术,唯独没有放弃书法。

弘一法师皈依佛门,从遗世独立的民国才子到慈悲为怀的方外高僧,有人评价说他的人生是绚烂至极归于平淡。我觉得,这句话用来评价他的书法艺术倒是很恰当的。

弘一法师的书法,是一个动态发展过程,早期逸宕灵动,后期温婉清拔,出家后宁静淡远,绚烂至极归于平淡,进入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是古今绝无仅有的弘一体,不是你所说的幼儿园体

鲁迅、郭沫若等现代文化名人,都以能得到弘一大师的一幅字为荣。

承两世悲欢,历一生修行。弘一法师的僧侣人生一点都不平淡,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他不断追求生命的宽度与高度,人生境界不断得到升华,最终从小我的天地跃脱出来,悲悯万物普度众生,成就了大爱的慈悲。

一花一叶,孤芳致洁。昏波不染,成就慧业。

暮鼓晨钟足以震悟大千,古佛青灯也一样能光芒万丈,他在佛教领域的贡献同样是绚烂至极的,落英缤纷,流光溢彩一直贯穿了他的一生。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晚晴老人弘一法师叮嘱妙莲说,在他圆寂前后,如果看见他眼中有泪,那并不表明自己留恋世间,或者挂念亲人,而是在回忆他一生的憾事,乃悲欣交集所感。

弘一法师还叮嘱妙莲,入龛时只穿这身破旧短衣即可,遗体停龛时,要用装满水的四个小碗,填龛四角,以防蚂蚁爬上去,火化时损害其生命。

因为慈悲,所以无畏。

弘一法师行将大去,仍从容作别,对生命没有恐惧,对世间没有留恋,却对渺小的蚂蚁生命念兹在兹,这份细腻心思非真正的大慈大悲者不能有。

1013日,弘一法师将自己事先写好的偈语,委托妙莲寄送给夏丏尊、刘质平和性愿法师: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晚八时,在妙莲等法师的助念声中,弘一法师于泉州温陵养老院安祥圆寂,他的眼角沁出晶莹的泪花。一代高僧弘一法师,最遗世而独立的一个人,走完了他的传奇一生,奔向了他一心向往的极乐世界。

人生,不过是一场不断体验与告别的历程,而弘一法师的体验和告别无疑是极其绚烂和圆满的。

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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