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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农民到土匪，从义军到红军，
要经历怎样的嬗变？
桐柏十八匪寨的传奇历史，
是天地之间一区慷慨激昂的英雄悲歌。
全景式再现桐柏山区的风云历史。
六、攻打朝城寨
一只狗对着一蔸发黄的毛毛锥草喷上两股子尿，似乎就有了它自己认 为的合法性注册。接着，又有一只狗引来好多狗朝那里喷射尿液，回龙观山寨门里门外多了不少的狗。
古大生吃完晌饭到北寨门外用竹爪子捅着牙缝，指使着他的“箭狼”把一群狗撕咬到树林子里。这“箭狼”是他起的名，才几个月正在发育，前些天 他让古老二回去给娘和老婆捎几块钢洋，特地交代再三把家里的“箭狼”带 到回龙观山寨。古大生远远看见箭狼，吹个口哨，箭狼就朝他飞奔而来，古大生一把抱住，用嘴亲它，箭狼也伸出猩红的长舌头，舔着古大生的脸。别 人看见，都说古大生待他的狗比他老婆还老婆。一碗饭吃一半要给它留一 半，一块馍让它舔一番他才吃。有人说睡觉他和它也搂在一起，又有人说他前天亲手用刀砍断了和母狗连着蛋的狗鸡巴，因那公狗欺负了“箭狼”。又 传言他小时见了连蛋的狗就砍，不砍他的手心会发痒的……
过阵子，古大生的手心又痒痒，挠得破皮还是像大烟瘾上来般难以忍 受，要背着别人把玩把玩盒子枪。他知道，今儿黑了又要干大的。
如今的古大生再也不是靠借人借枪起家的古大生了。倒霉又走火的那 个晚上捞到了一条大鱼，票中有一个彭家的亲戚，那天晚上嫌寨里热也睡在堰埂上，是一个不小的主家，要不，赎票的钢洋能用马驮到回龙观吗？还有 另外几个票也都很值钱，有了钢洋他不仅能到泌阳“老北头”那里买来盒子 枪，还给拜把子、族家弟兄都配上了“汉阳造”，让大家都“火”了一把。他则更“火”了，外边都在传说，古大生敢打彭家寨！这消息如炸雷一般！这样一 来，今年年初打开县城杀死了严三谦的散伙了的光蛋会(桐柏地区一个农民 组织，成员全是穷光蛋）小驾子（指小土匪头）江大炎、江老汉、李河、魏老幺 等带几十人马到回龙观山寨，明投钟老曼而暗投古大生。江大炎、江老汉是南边郭湾保相邻的吴城七里井保江小庄甲人，李河是郭湾保八亩地甲人，魏 老幺是和古家庄接壤的馆驿保圆柏树甲人，都是本乡本土的，胳膊弯儿都是 朝里拐而不朝外拐的。钟老曼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儿，也在枪七分的规矩下招收着散兵游勇以及直奔他而来的“老北头”。可是，古大生的二驾地位 已是无须争辩的事实。
今天的回龙观山寨已今非昔比，仍是这座庙却不是那尊菩萨了。寨圈 子扩大加固，铁丝网里外拉了两道。第一道铁丝网在里边，晚上还用来拴耕牛、驴、马、骡等牲口。因寨里边已住不下这么多人，在第二道铁丝网里边开 始搭茅草棚子。人们也不再说钟老曼是蛟是泥鳅的精怪，有奶便是娘，有枪 便是胆。又增设了中心炮楼，高大得连回龙观的大殿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回龙观山寨能闹这么大，古大生自信不能没有他的功劳。这功劳来 自枪，来自乱世的图腾的力量。
可古大生也有自卑的地方。他不知道，中国的东北称他们这样的为大 排或胡子了，陕西称他们这样的为刀客了，河南称他们这样的为土匪了，湖北称他们这样的为仗手或仗手娃儿，湖南湘西称他们这样的为大王了，豫南 的桐柏山已改称他们这样的为蹚将和杆儿了。尽管他的脑瓜子很灵泛，还 是摆不脱混乱世局所带给他们的“雅号”。但他却乐意别人叫他驾杆儿的。一个“驾”字让他显得与众不同。
“古驾，不是炮楼上的小子看到你，还真不好找。”艾圣甫走过来说。
“圣甫，咱敲的钟?”
“不会有诈，吴小娃跟老驾子是老乡，才派人带着烟土沫子酒来约伙的， 还答应碰头后借给咱们二十条枪，真借给咱们枪就干，不借咱们就起。”
“啥时辰起?”
“老驾子让我跟着你，他留寨以防万一，你看咋样?”
“这又是你这个师爷的招儿，出头橡子先烂梢，我不怕。彭家寨都打了还怕朝城，都姓彭，不都是一个盆吗？——不信打不破。吴小娃那娃子一二百条枪，咱们百十条枪，东二区吴城昌华斋、冯汉山才有几条枪，固县东一区三子景老局子才有几条枪，县民团大队才有几条枪，才成立的。”
艾圣甫感到古大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势头简直有些咄咄逼人。分明这 人不是白吃干饭的，经常找江大炎、江老汉、李河、魏老幺是操了心的。不然，桐柏东二区的家底已摸熟，连县民团也没放过,只是没点到申铺的程少晗。
“听兄台这么说有个八八谱儿了，听刚走的奤子说更有八八谱儿，吴小娃在彭十四家做过伙计扛过枪，守寨的他都熟，说不准还能对上码子，不管咋说机不可失。”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为啥要打彭家，彭家地文多，官儿少，一圈的都 想踩他们，挖他们，看他们家的热闹，我打彭家寨程少晗的枪就没露头儿，这样的老鳖一大主儿不撈白不捞!”
朝城，并不是城，因它差一点儿成为朝廷之城，所以叫朝城。传说有一 年朝城要出真龙天子，城池如雨后春笋在悄悄催生，竹园里的竹筒里藏着正在日夜生长的士兵、战马、战车、弓箭、枪，一只黑狗经常在白天爬到屋脊上 化为乌云，遮掩风水术士们的眼睛。有一伙计无知，以为黑狗要翻天，就趁 其还了原形之际一棒子把它打死了。没有了乌云遮掩，风水术士们很快发现了这个天大的秘密，看出朝城是块风水宝地,要出真龙天子，龙头就在吴 城北三里地的河边。立即密奏皇帝。皇帝大怒，征调方圆百里民工在那里开挖，想挖断龙脉，阻止真龙天子诞生。谁知龙脉也不是轻易就能挖断的， 它有神奇的力量，白天挖多少，晚上又长出多少，挖了两个月没有成效，风水 术士大惊。皇帝给的期限是三个月挖断龙脉。术士们四处勘查，终于在一个夜晚偷听到龙王小姐在唱歌:“不怕千人挖万人挑，就怕桐桩来钉腰……” 她自己正洋洋得意。术士们偷听到消息，马上找来桐桩树在朝城龙脉的腰 部钉了下去，血从小河涌出，一直流到十几里外的血河店，最后流进了大禹治过的淮河。龙脉被桐桩钉断后，正在生长的朝城僵死了，术士们用大刀劈 开大片的竹竿，竹筒里已经成形的将士、战马也夭折了，只留下一口数十丈 深的天然水井滋润着死城的百姓。血河店后来改名为月河店。
艾圣甫住在吴城河西和在吴城街当柜先儿时，多次到断龙口凭吊，仔细看看那条龙是如何沿着七里井、毛坡的方向回到回龙观而隆起一道十八里长的龙脊岭的。朝城是桐柏山拱卫中的一块平原的高地，像反过来的升子 底儿,根本无险可守。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月，彭家非要在朝城经营下去，真不知彭十四是怎么想的？是故土难离还是巴望着地气余脉？不说没出过 什么官儿，仅这四角炮楼和中心炮楼能守住这三进院落，能顶住几百条枪撒 豌豆般撒出去的子弹吗？彭十四呀彭十四，你知道不知道，昔日的伙计吴小娃正在用井绳接梯子，传说中的一人一马一杆枪今晚就在这里复活并上演。 “圣甫,枪响一阵子了，他们要是救寨会等到这个时候还不见动静?”
“吴小娃说过的，叫咱在这儿防着点。”艾圣甫借着朗朗的秋月可以望到 吴城寨南门外大皂角树上的鸦雀窝，却没枪从那儿出来让他们吃着等食儿。他们在朝城与吴城街之间的坡洼子里跟孤寂的月亮做伴儿。朝城寨距吴城 街寨只有一箭之地，中间仅隔着一间南庙，南边的枪声打得人心直发急。
“师爷，我们都知道,彭十四家供有一百个土地爷，一百多犋牛的地文，咱去晚了吴小娃可全捞。”
钟老曼的老“汉阳造”们来到南庙把看到的月亮盯成了白花花的硕大的 钢洋，他们已编为“大局棚”，跟班这南庙里的两个人,是艾圣甫和古大生。
古大生的手心又奇痒得难以再忍耐，朝城寨墙上的夜壶灯在他心里燃 烧着，铁丝网上的铃铛也在他脑袋里哗啦啦地翻飞着，哭声、枪声、喊声、骂声在交织着穿越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的盒子枪早已不好按捺。
“圣甫，不要再等，枪响成一片，谁会找死!”
“古驾，让吴小娃打吧。”艾圣甫非常冷静地说。
古大生看看平静的艾圣甫，一拍脑门儿说:“哦，是，是，我服你了。”
直到朝城寨墙上埋着的夜壶灯被打得灰飞烟灭，寨中一片大乱，哭声、 枪声、喊声响成一片，艾圣甫才跟着古大生跳下南庙的台阶说：
“弟兄们，子弹省着点，不许乱放，起! ”
“大炎、老汉、李河、老幺先起，跟吴小娃的人对好码子，段老二、胡老三 胡稀屎、陈老四跟着我，芳哥、老二、顺、根你们这一棚在后边看着些。”古大生吩咐完，大家分头奔了出去。谁都知道这是古大生干的第二把，听起来很 入门儿了，真是无师自通。时势在造英雄，也造出这些驾杆儿。艾圣甫在吴城做柜先儿时跟彭十四的柜先儿程玉炳有过往来，曾来朝城寨找过程柜先儿，那立有拴马桩、石獅子、磨坊碾坊的寨门口不会从他的 记忆里消失。
这时，寨门洞开，男女老幼哭喊着泄洪般冲出，寨里边的枪声还在炮楼 之间传递着一道又一道火埂，仿佛天都被打破了，星星都被打碎了。
“弟兄们，这些票儿都给我挤住。”
艾圣甫伸手挡住古大生的盒子枪，站在朝城寨门的场子上也挡住了紧 跟的人，说:“这些票儿都是附近的穷鬼，不要管他们。”
古大生马上想到了在彭寨尹庄的意外收获，说:“不，说不定里边有埋头货，要挤住捋一捋。”
“大鱼不逮去拈麻虾（方言，即小虾米的意思）？丢西瓜去拈芝麻？！这 阵子谁能拦得住？! ”
古大生只好等着寨子里的人倒得差不多了，才憋不住向碾坊里的碾子 撸了一枪，带着火花，带着贪婪饿狠扑向硝烟弥漫的寨子。里面有一百个土地爷，也是财神爷在向他们招手。
当几个“汉阳造”拥着艾圣甫迈进彭十四二进院落时，人声鼎沸，火把四 起，吃红薯的腔儿也冒着火药味儿。
“彭十四，你再打枪烧你堂楼!”
“彭十四，你再打枪烧你炮楼!”
“彭十四，你再不缴枪杀你一家老小! ”
“我缴枪。”中心炮楼枪眼里伸出一只手，手里拿着两把盒子枪，在火光 中映红了一片要冒血儿的眼睛。
艾圣甫身边的“汉阳造”也想凑过去碰碰运气，却像抢食的猪娃挤不上 槽儿。
炮楼已无奈地缩着高高的脖子，九柱十一檀的青砖大宅院在一片火把 中扭曲，仿佛到处都是从竹筒子里蹦出来的人和枪，古老的传说真的在眼前重现，出不了真龙,却要出一个吴小娃。
“娘那脚，咋是皮笼头枪套?”
“奶奶的，缴真枪! ”底下的人朝炮楼上喊道。
中心炮楼上有话从天而降，说道：“吴小娃，你娃子听着，十四爷待你不 薄，你偷爷的枪是咋讲下的，就不怕犯咒神！”
“十四老爷,娃子记得那天赌的咒，炮打穿心过! ”吴小娃扯着吃红薯腔 儿喊道,“十四老，娃子就想过一天你这号的日子，死了也值——”
“是哩，死了也值！”手下人跟着喊道，“死了也值！死了也值!”
有多少支火把就有多少遍疯狂的呼叫，有多少条枪就有多少个破裂的 呐喊，这可是在桐柏县第一大户的堂楼前和中心炮楼边。他们在心里嘀咕，能见到这个火口，实在是三生不遇！
彭十四僵持了好大一会儿，看看实在没人来救，只好认输，手枪和话便 一起落下:“十四爷跟你们走,几个炮楼上的枪也都给你们。我跟娃子们走， 别的不用捞了。”
“好，十四老，轿都为你老备好了，就陪娃子到外边散散心吧。”
当一群人如乱蜂围着蜂王似的簇拥着吴小娃和彭十四要走出这个堂楼 天井院落的时候，彭十四在木雕照壁边停住了脚步，望着刻有“德载万世”的大匾额跟堂楼里的列祖大声告别:“敢望宗祖有灵，基业不弃，无能之子孙延 林愿倾生命。蒙诸先厚德，至延林有地文九十九犋，其百难凑。岁次丙子，太岁郭嘉，豆蔻儿媳，亡于自缢。时至今秋，百土地成供，复遭大劫。呜呼， 乱世哉！呜呼，气数哉!”
艾圣甫听着,在心里也默念了一句:“呜呼，实足哉而不知足哉。”
待吴小娃前脚走后脚就来了古大生。
“兄弟，这大主家现洋不多，那娃子捞了大票，咱咋办？按规矩捞了掌柜 的就不能再捞家眷、伙计的票儿。”艾圣甫怪怪地说着,走进彭十四的锅屋， 在锅外边抓一把浓浓的锅烟子把另一边的半拉脸搪得也怪怪的，并让人找 来了车水锣，说:“上中心炮楼，堂楼，开锣放粮，后院就是粮仓。”
古大生瞪着的眼像猫一样溜溜圆。
江老汉和魏老么在一边喊道:“咱们放粮要不要钱?”
艾圣甫说:“有钱的一串给一石，没钱的给五斗。”
震撼的锣声，再一次打破了古老的传说和故事，唤来灯笼火把的人群再 不是从竹筒子里就可以爆出的模样儿。
七、古大生歪驾
古大生开始单耍。他把几十人马排了几个棚，拉到了古家庄东边叫得应的歪头山，并改歪头山为歪驾子，别的人咋叫他不管，自己人一定要这么叫才够规矩。看来，他把朝城的粮食藏在隔着月儿滩河的银洞波古银洞，早就看好了这块可以诞生神话的地方......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期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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