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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卖香干,卖香肠,卖旧书

来源:网络 时间:2023-08-01 22:44:16
导读一个人的成功绝非偶然

八点才醒。睁眼,翻身,摸到眼镜,拿起手机,看看睡着了以后群里又说了什么。不管有没人在,都道一声早安。今天没有出门收书的计划,于是又在床上赖了两个小时,饿到实在扛不住了,起身找吃的,猛然发现对面镜子里的自己,裸着上身裹着被子,一脸的麻木,赶紧拍下一张发到群里,附上一句,“像一幅油画”。

还是没有起来,于是想起昨天的梦:一辆满载的货车从门口缓缓驶入,停在跟前,司机踢开门直奔厕所,嘴里不干不净,这个时候,哪怕是正端着碗,也得立马起身小跑过去,一天的工作就算是开始了。车上都是造漆用的双飞粉,每桶六十公斤,比当年的自己重多了。一把上肩,十多年前背负的重量压在如今的膝盖上,恁地吃不消,双腿一沉,顿时醒了。

我叫高大岗,今年三十六岁,干旧书营生已是第九个年头。除了每周六凌晨一点雷打不动去潘家园旧货市场赶早收货,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安排。也曾赶过东五环的大柳树市场,每周三的零点开始,这两处都是北京有名的“鬼市”:到了点,四下无灯,障碍遍地,黑压压的总有千把人,到处都是晃动的手电筒光柱,这不就是闹鬼嘛。

据多年摆摊的老韩说,“鬼市”是因为有“鬼货”,就是来路不明的物件,都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早年间是古玩生意,达官显贵家道中落,或者是出了不肖子孙,拿了家里头的摆设出来变卖。毕竟是有失身份的事,只能半夜出来,收货的也随之半夜撂摊,拂晓散市。既然路子不正,只能贱价出售,“鬼市出好货”的传闻也就传开了。

“鬼市”不要门票,手里头明晃晃的手电筒就是门票,有些市场已把开灯的时间提早了,可手电筒还是要带的,除了照清楚货物细节,这也是身份的象征,证明自己不是外行嘛。“鬼市”也有贴出的市场条例,可没人看过,同行都觉得那是白天的规矩,我这大半夜呢。也有一些彼此相守的规矩,比如你看上一件东西,这时候别人正在看,你不能问价,也不能开价,更不能凑过来看,得等人家放下,确定了不要才能开口。

真假古董、田黄翡翠、旧衣旧鞋、电子产品,只想不到,没有淘不到。不过这都与我无关,我是书贩子,只买旧书旧信旧手稿旧资料。按说我该去城里头的几家中国书店晃悠,那是正经卖旧书的,可那都是别人的“据点”,当然,不是乞丐划分了地盘侵入了要挨打那种,而是有十几个人专门盯着这些店做买卖,一天涮好几回,有什么好东西都被他们第一时间挑走了。再说了,中国书店的东西,如今价都是参照着网上标的,哪还有什么利润呢。

只能去旧货市场收。那儿的小贩都不让挑,他给你说个大概,一千一箱子,三千一麻袋,像南方赌石的套路,可石头切没切开看得出来,这箱子那麻袋的有没有被挑过,小贩可不会告诉你实情。你问,保准都是回答刚从谁谁家里收来的,还没打开过呢。那也没办法,也得硬着头皮买,这就不是赌好货了,而是赌自己的眼力有没有胜过小贩,能挑出他看不出来好的东西。

当然,失望是大多数,屋子里的存货早已堆积如山,但还是得买买买,几次问了不买,人家就不搭理你了。还得不定时打个电话联系上家,不联系可不行,一个电话没打,也许就错过一桩大买卖;一个月不通音讯,交情就淡了。这一上午一晃就过去了,回想自己刚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劲头可真足啊。

那劲头是在2001年。之前的一年,我读到高二,实在没意思,成绩太差,稳居年级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县里税务局干部的孩子,整天吃喝,一点不着急。转学到一所技工学校,学的是摩托车维修专业。多年以后,在北京遇上修摩托车电动车的摊儿,我总是不忘对身旁的人显摆:我是摩托车一级维修工,有证。

书友老罗怼过我,摩托车维修工只有初级中级高级,哪来的一级啊,不管这些了。老罗说,以我在旧书圈透出的灵性,学习生涯实在不该在高中就英年早退啊。到底怎么了?说不上。感觉自己的思维有些飘逸,大概高中那两年,飘逸散发得多了一些,飘着飘着,元神一时半会回不到课堂。

摩托车维修是地道的夕阳行业,搁到现在,四线城市的城区都禁了摩。我也没正式修过车,实习就是给师傅递扳手找抹布买烟买卤菜什么的。回到老家,河南商丘县,干的是车工。开小厂的是沾边的亲戚,小车床小零件,大活没有,小活不多,套路也简单,工闲之余,总爱四处瞎逛逛。遇到邻街一老者,也不沾亲带故,但我毕竟在课堂学过一小段《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于是和他拉起了家常。老者年轻时闯荡过不少地方,听说我念过高中,他正色说,你这么高的学历,不该呆在这儿。

我听着还有下文,赶忙问道,大爷,那我该干嘛。老者不答,伸了一下背,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问,你懂化学吗?我想着自己念书时化学成绩还不差,忙着连连点头。老者这才接着讲,去长沙,找我小儿,他会安排你干事业。我说,行。

行不行,也不能一个人拿主意,回家和娘商量。我说家里穷,我要赚钱给家里用,娘说好。我说我要到外面闯闯,娘说好。我说我要去长沙,娘说远啊。我说我不能拿家里的钱,娘给了一千块钱。

从商丘坐车到郑州转车,绿皮火车一路坐到长沙。长者的小儿子还在,在厂子里是个小工头。厂子叫“中美实业”,造的是墙漆,其实是仿造当地的一个知名品牌,当然,这个后头才知道。厂子不算大,但也有配料、研磨、调色、包装几个部门,还有几个吊儿郎当的在搞检测。我正琢磨着挑哪个部门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利,结果成绩不错的化学没派上用场,我和另一个新来的当了双飞粉搬运工。

开始不觉得累,厂子按计件发票子,这个好,每天有钱进账。不嫖不赌不租书不看录像,扎扎实实地存了几个月钱,我毕竟是个讲究人,不愿再和工友们挤宿舍,出来租了房子住。日子一天天过去,瞅着去与化学有关的部门上班一直没着落,有些坐不住了。小工头抬头低头都见,还用家乡话拉几句家常解解乏,可从不提调动的事,自己开不了口辞工,心中郁闷,先洗把脸缓缓。工业用水贵,厂子打了口井,井水打回来,在脸盆里沉了一会,底层就和稀豆浆一个色儿。我肯下力气,但爱惜生命,看来得找个机会挪挪了。

不好挪。闷闷了几天,遇到房东王姐。王姐没读过《孟子》,但也知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和我拉起了家常。听到我念过高中,王姐正色说,你这么高的学历,不该在这儿。我听出有后话,忙问道,大姐,那我该干嘛。王姐是个急性子,立马接过话,去影楼,找我闺女,她会安排你。我赶紧点头说,行。

于是坐公车去了影楼,招牌是“世纪新娘”,进了大门,眼见都是比翼双飞。柜台前美小妞一娇嗔,老公们忙不迭掏出一叠叠的红票子。报了王姐女儿的大名,前厅一姑娘说等会。一位少妇和里头的长发摄影师聊完天,冲我招招手。我赶紧觍着脸挨到跟前,小王姐问了几句,皱皱眉头,嘀咕了几句,对着前厅那姑娘说,小赵,明天带带他。

我以前照相都少,更别提进影楼了,干了几天才知道这叫前台,包吃不包住,没有底薪,除了门前接待加各式打杂,进钱全靠业务提成。自己的一口家乡话开不了口,人也穿得土气,每天柜上进出不少,都和自己无干。我慢慢发现,美小妞们口中的老公大多也并非真正的老公,这和自己中原乡下的泥土性子不符,一个多月过去了,一分钱没挣着,之前搬运双飞粉的积蓄耗尽,租的房子也快到期了,我知道得找机会挪挪了。

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想着想着饿了,去楼下小卖部买东西吃。我有个习惯,日常消费不爱换地,总盯着固定的去处,一来二往,也成了小卖部的熟脸。这天从架上取了方便面,添了根火腿肠,远远听得老板说他一朋友在农贸市场做香干生意,正缺人手,我从商丘来到长沙,觉得本地香干挺好吃,这一行有前途,自己农村出身,对农贸市场也亲近,于是求老板打个电话,决定去试试。

干这行没有门槛,我入了香干作坊。制作香干是大师傅们的事,把香干从作坊分运到各个菜市场,是自己的活。按行规包吃住,老板赵哥人不错,喊我和他家里人一桌吃饭,肉多油重饭管饱,只是没个座。干了一阵子,我察觉出门道,五百斤香干出门,大师傅只报出货四百五十斤;多出的几十斤匀到各个市场,到了月底,大师傅们自然会找过去结私账。天天和大师傅们睡一块,我算是个胆小的人,不敢吱声,倒是和老板坐一块吃饭多了,发现老板不简单。

老板接听电话不防着我。我知道了香干作坊不过是他生意的一小部分,老板是帮人收账的。有天我去菜市场晚了一会,被卖菜的中年妇女占了地,还被湖南某地的土话嚷嚷了一顿,我一气之下推了中年妇女一把,对方也不是善茬,一脚踹翻了我的自行车,一篮子香干全倒在了地上。晚饭时哭丧着脸告诉老板,老板也不吭声,当晚就找到中年妇女租的房子,进去砸了个稀巴烂。我觉得砸是没必要,只是能为自己出头足见老板的好,加上前头发觉了货不对数的套路,我觉得这辈子总算找到了一个能干下去的活。

一天深夜,大师傅们都睡下了,我觉得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睁眼看是老板。老板比划了一个别吱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门外。到了门外,老板说,你小子来多久了,我说半年。老板说待你不薄吧,我说是是。老板说你家里缺钱吧,我说缺缺。老板说想不想多赚一点?我说那敢情好。老板说帮我做件事,说着掏出一把枪。

这当然又是在做梦了。我经常做梦,也享受做梦,跟别人不同的是,我醒来还记得住梦中的细节。我总结了一套方法:醒了先别起床,躺床上别动,也不能睁眼,一睁眼神就散了,这样就能把梦里的事一件件记起来。后来在北京看了《盗梦空间》,顿时引为知己,以后还能将自己的梦境解析成几个层面。

老板喊我出来是发放这个月的工资。老板犯了事,不小,摆不平,要跑路,人仁义,该给的钱给,当然,跑路是几天后才知道的事。老板让我别说发工资的事。后来听到大师傅们不住嘴的骂骂咧咧,我才知道,所有做事的,只有我拿到了工资。老板一直都明白大师傅的套路。

香干的梦想之路走到了尽头,怀揣几百块钱,刚好够回家的路费。回到家,爹娘也没问这一年都干了什么,照样出门干活,回家做饭。憋了几天,我还是对娘开了口,娘,还是得出去。娘说好。我知道怎么做生意了,娘说好。做生意得要本钱,娘说要得。过了几天,我揣着娘凑出来的三千块钱又上路了。

还是去了长沙。有了农贸市场的从业经验,我爱上了农副产品。这次谋到了一家香港公司,叫“香港仟味食品有限公司”,主营酱油。工作不难,公司划了片区,给我划拉了一片,骑个摩托车,给超市送货。当然不是沃尔玛家乐福这种大鳄,那都要入场费的,我拿不出来,去的都是街头巷尾的小超市。我够勤快,面相也老实,业绩不错,新员工中经常排到头名。做了一段时间,我察觉不对劲了,这个牌子的酱油销不动,河西“芙蓉兴盛”超市的张大姐店,“仟味”酱油摆几月了也没见动静。再后来,我知道了公司也不在香港,而在长沙周边的湘潭。

公司管两顿饭,用过早餐就出门,晚上回来才能吃到第二口,不过跑超市也有好处,有了自己的摩托车,送完货了,可以起劲的往周边开。我对长沙的大街小巷相当熟悉,那时候还没有“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这种瞎话,但我知道自己还年轻,要有闯劲,得去远一点的地方,于是朝着城区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驶去,直到见到农田,这时候我会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地里的老人,想想远方的爹娘。

干了一年,我也算农贸市场的资深人士了。有次送货遇到了老沈。老沈问了几句,眼睛一眯,说你这没什么前途啊。听到这话我虎口一震,手中的酱油差点掉在地上,职场没真话,遇到愿意为自己前途说几句的人太不容易了,赶紧虔诚央求老沈点拨几句。老沈说做生意得自己当老板,这句话再次击中了我的心脏,原来自己总觉得不对劲的地就在这儿啊,对,得自己当老板。憧憬中,我面色红润,心跳加速,面前的老沈成了头顶光环,手拄龙头拐杖,胯下一匹梅花神鹿的南极仙翁,苍髯一扫落凡尘,只为金针把人度。

当然,就算没有老沈,按农贸市场的路数,我迟早也会自己当老板,但要在黑暗中多摸索几个月,甚至几年。老沈带我上了道,我感谢他,多年以后,这样的话我对好多人说过好多次。

老沈是做熟食的,香肠,瘦肉条,腊肉,腊鱼,腊鸭,都属这条线,牌子大岗也听过,叫“唐人”,是地方知名品牌。从素食做到了荤食,而且做起了品牌货,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又有了飞跃。满心欢喜进了公司门,老沈给我 划拉了一片,骑个摩托车,原来还是配送。毕竟是大公司,我有了自己的名片,隶属“湖南唐人公司长沙一分公司南湖中转站”,身份为“业务员”,供货给南湖地区的大小餐馆。

这一段从业经历极大地影响了我如今的膳食选择:长沙的苍蝇馆子我是从来不去的,理由很简单,我和同事当年没往这儿送过货,不知道他们靠不靠得住,而且既然没用过我们的货,多半是靠不住。我心中念念的是一家昔日辉煌如今没落的西餐厅,每次路过都跟老罗说这个地方好啊,高级,我三天两头给他们送过货,可惜都是从后门直接进的厨房,没有一次从正门进过。我当时就想,以后有钱了,我一定得从前门进去吃一顿。

老沈挺忙,虽然在一家公司,过了几个月,才有了第二次谈心。老沈说大岗啊,业绩不错哈,我说还行还行,比送酱油强多了。老沈说做生意还是得自己当老板,我暗地嘀咕这话你几个月前就说过了,面上还是笑容可掬说是啊是啊。老沈说,你准备三万块钱,我让你当“唐人河西中转站”的老板。

三万块在03年不是小数目。何况我识人断事早已今非昔比,这几个月,在中转站的库房,我瞅见角落里有一大堆人体频谱治疗仪,厚厚的一层灰,听出纳小郑悄悄告诉我,那都是老沈当年闯荡海南留下的货,舍不得扔,准备哪天东山再起。这老沈是不是要把自己开发成频谱治疗仪的下线呢?我有一点担心,决定打电话问问娘。

一开口又没提担心这事。我说,娘,我知道怎么做生意了,娘说好。我说我老板说我能当老板,娘听了几遍才听明白,说好,好。我说老板说得准备三万块钱,娘这次没有立马应声,问了问我的饥饱冷暖,然后说,缓几天,缓几天。

借了好几家才凑够三万块。老沈没有失信,我当上了“湖南唐人公司长沙二分公司河西中转站”的老板,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分销商。三万块也不是投名状,一部分是公司要求缴纳的押金,剩下的用来铺货,简单说就是,自己拿钱从公司买货,以公司的名义给片区的店铺送货,虽说每斤就是块把两块的差价,但每一分钱都咯嘣脆是自个的,我更有劲了。

为了帮我一把,老沈让出了自己的黄金客户,当年全市最大的游客购物店。03年还没有网购,连锁超市也没有遍地开花,到了伟人故乡,总得带点土特产回去,臭豆腐弄不回去,带些熟食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巴车把各地的游客运到店里,中老年人购买力巨大,忙的时候,一天得送两趟货。有一次送货时无意中瞄到店里的定价,乖乖,比外头贵了一倍。我强作镇定,立时有了主意。

我假装上厕所时遇到了店里的采购员老文,说肉价涨了啊,老文说卵世道,什么都涨价。我一听有戏,赶紧说,公司也要调价了,老文说卵公司,蚂蟥听不得水响。过了半月,我把出货价提高了两块,居然没有动静!而且我发现购物店根本记不住上次的拿货价,慢慢的调高,半年后给他们的价比外头足足高了八块!一年过去了,倒也人畜无害,相安无事。

过了很久我才知道,购物店主要卖湘绣,卖醴陵瓷器,卖铜官窑,卖主席塑像,哪个不是百分之千百分之万的利润,哪个会关心这几根瘦肉条的价呢。当年正是这家熟食公司拓展市场最狠的时期,用的肉质在同行中也算上乘,在本地做出了相当规模。不到半年我就还清了债,还租了一处房子当库房。

多年后我还和老沈保持着联系。每次打电话,我总说贩书真累要改行,老沈说来吧,跟我干吧。老沈早没在“唐人”干了,出纳小郑在某年的年底,悄无声息套出了所有货款,和男朋友去了北京。小郑是湘西妹子,家里穷,只读了中专,人也不漂亮,到长沙闯生活,套取公款供男朋友去北京读研,听上去怎么都是个被骗的知音体故事。剧情后来没落俗套,小郑陪读期间拿了自考本科文凭,又读了研,据说还去了美国,男朋友换没换就不知道了。

说是公款,其实拿走的是老沈的钱。资金一时周转不开,老沈也只能撂了挑子,继续干他的直销事业。我在北京郊外见过老沈一次,安徽牌照的小货车,前头住人,后头载货,一路上北京,吃喝拉撒全在车里。老沈几天没刮胡子,精神头倒还足,眯着眼睛说,还是来吧,跟我干,我那时候在北京已经呆了五年,看了不少话剧,听过不少讲座,也过手了不少的书,觉得老沈虽然于己有恩,却已不是一路人了。

回到我的农贸事业,一切都顺。到了2005年底,我有了两家分站,还接盘了一家小超市,娘也过来帮我做饭兼看店,一年下来,年收入有二十万出头,社会上打交道的也开始喊我“高总”。当时长沙市中心的房价不过每平米3000-4000元,一套一百平米的两居室,首付加装修,两年多我就能赚回来。

2004年我学会了用聊天软件,认识了当时的女朋友现在的老婆,我更加有了奔头。她2005年秋去了北京读研,两地分隔了几个月,虽然每月我都挤出时间去一趟北京,电话费每月都得往外掏两千多,可还是害了相思病。2006年初,我将分站和超市盘了出去,义无反顾的去了北京。

爹托熟人在县里弄了张高中毕业证,我报考了北京理工大学中文系的自考。京城居,大不易,住得老远,在海淀西北边的聂各庄,位于凤凰岭风景区,离学诚法师的龙泉寺不远,从西苑坐公交,路过曹雪芹的黄叶村,得一个多小时车程。我女朋友读书发狠,我也不落下风,一年过了十一门自考。

2009年自考毕业,到人才交流会跟着同学们投简历,投了一圈没人理睬,只能悻悻而归。校门口的超市我倒是熟悉,去那儿面试,我能讲出个道道来,超市的经理对我也满意,谈了待遇,一个月3000元,每月休四天,不包食宿。步行回去的路上,我脑子一片空白,想着这几年的发奋读书,怎么就越混越抽抽了呢?第二天终究还是没去报到。

女朋友考上了博士,研究戏剧,平时没什么课,主要是在家里写论文,需要大量的参考书。新书买不起,我们从北京的旧书店买了不少,一来二去,和单向街的旧书店熟了起来。老板老朱见我焉了吧唧的,打听得近况,动员我去他那儿上班。

也不是待在店里。我的工作是每天拎着浆糊桶,前往北京的各大校园,往公告墙上贴书店的广告,“旧书店常年销售收购文史教辅,电话XXXXXX”,这样的宣传单我总贴过上万张。经常是我刚贴上不久,另一家书店的广告就把我的盖住,我回头又把它的盖住,整天乐此不疲。

2009年的冬天特别冷,浆糊冻住了,刷子施展不开,后来老罗听说了这事,他说他能想象到一个彷徨在高校小径的孤独身影,问我是不是得找个地方生把火把浆糊化开,边瞅着火苗边流泪什么的,我淡淡地说,没什么,不过是回店里换一桶。

隔壁书店的店员老周辞职单干了,也没见他张罗着找地雇人开店,而是开起了网上书店,我一听来了神,我就适合单干啊。于是在楼下水果店切了两斤香蕉,当天下午就找着了老周的住处,不过是斗室,一张床一台电脑一个箱子以外,里头堆满了书。跟我店里的特价书还不一样,都是有年头的文史旧书。

老周翻出几本问我知道作者吗,我点点头,还真在书里读到过,可没见过实物。他掰了只香蕉递给我,又点开旧书网,教我怎么注册、拍照和上传旧书,也大概讲了几条进货渠道和给书标价的学问。我听了一下午,觉得这事我能干下来。

电脑现成的,女朋友用不上的旧书也不少,当天晚上就开了张。我把之前做农贸生意的经验移植过来,不标虚假库存,不打价格战,旧书的品相不说假话,保证交易的诚信,售后有问题三包等等。一个月下来,生意还不错,算了算已超过我在旧书店打工的收入了,于是向老朱告了辞,开始了我的旧书商生涯。

渐渐地,在网上结交了几个聊得来的书友,比如老罗、大旦、许爷几个,我给他们讲起自己的经历,他们唏嘘不已,纷纷给我出主意。老许说,我爱买书,可家里早就放不下了,比我小岁数的人,别说买书了,房子都没有;大旦说,你跟你老婆的学历差距越来越大,不是不相信你们的感情,但是多赚钱总是好的;老罗说,你的学历在社会上什么用都没有,但在旧书商中是拔尖的,你得干点他们干不了的。

综合大伙的意见,我在“豆瓣读书”和“布衣书局”上开始写“小书商日记”,就写自己每天见着的听说的买着了没买着的旧书经历,没想到还挺受欢迎,关注我书店的书友多了不少。

不久就出了问题。我如实把买到的旧书,什么来历,什么讲究,如何稀罕都写进了日记,卖我货的小贩们不干了,觉得我是捡了他们的漏,暗自不爽的有,找回来补钱的有,记上一笔下次不搭理我的也有。我的日记越写越隐晦,后来成了流水账,引发了书友们的广泛不满,老罗说这是自取灭亡。唉,没办法,求生存,圈子太小,转不开身。

贩卖旧书,糊口没问题,有时候买到名家的签赠本,都算是意外之财。可架不住受众市场越来越小,我参加了好几年的朝阳书市,头一年还好,越往后越走下坡路,经常是租好摊位,呼朋唤友一百多箱的书搬过去,累个半死,收市时又得搬回来八九十箱。至于网上书店,买新书的都去了京东当当,买老书的人越来越少,店主们的定价也越来越低,有点儿心气定得稍高一点,保准卖不出去积压在家里。旧书的物流也有麻烦。书本身就重,还得包严实了,稍有磕碰,可惜了书的品相不说,后续还有纠纷。2013年起,我基本放弃了普通的文史书。

转型是来自一次收购。那是吴冠中家里散出来的旧书,之前已被挑过一轮,大开门的好货肯定是没有了,留给我的是几十本吴氏旧藏,还都没有签名。有钱赚就行,我扛回家整理,发现一本八十年代的画册里头,夹着一份手稿。仔细查对后,我确定这是吴冠中的一篇文章,还挺重要,笔迹也和吴冠中对得上。我兴奋的发到网上,大伙都说对,有好几个询价的,我绷着没卖,最后送到拍卖公司,拍了五万块钱。

这钱就相当于白捡的,把我高兴坏了,和老婆吃了几天涮肉。后来我听说,买下手稿的是拍卖公司的老总,他买了再送大的拍卖公司,赚的钱比我多多了。那也没办法,人家有路子。我开始以旧信札旧手稿旧资料为主业,有了自己的一批稳定客户。我有查知网查读秀的能力,也有十多年做生意的经验,深知诚信难得,买卖中我不知假卖假,拍卖时不使托儿,客户有疑一律包退,业务量一年比一年强,2017年,我的销售额突破了一百万。

老婆博士毕业了,北京的工作不好找,她考虑回原籍高校任教,可我的生意都在北京,旧信札旧手稿旧资料的行业特点很突出,北京的名人多,高校多,研究所多,出版社多,加上北京爷们敢扔东西,如果北京的货源是一百分,上海勉强算六十分,其他地方就是五分十分的水平了,我再重起炉灶干别的,困难有些大,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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