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0年后，地球都被榕树覆盖了。

独木舟（上）

文/紫青尧

一、坠毁

嘟嘟嘟嘟嘟！

警报器疯了般厉啸起来。

“啊！”

打了个抖，卡西腾地从休息舱里弹起来，旋即“哇”地一声惨叫狠狠撞在舱盖上。不等她叫完，“咔”地一声，休息舱的顶盖猛地弹开，她一下子被甩了出去。狼狈地在地上翻了个身，卡西灵巧地打了个滚才稳住身体，爬了起来。

低头一看自己，她嘀咕了自语一句：“搞什么。幸好睡前穿着一件航行衣，不然真是要摔得不轻了。”说着，她转头大叫：“雷亚，你怎么当值的？我险些被吓死。”

没有人回答。

“雷亚！”

依旧无人应答。

吃了一惊，卡西皱了皱眉，就要伸手去拿等离子激光枪。

不等她够到那把枪，“轰！”

“啊！”

卡西再次一声惨叫，整个人失控地摔了出去，狠狠撞在舱壁上。

惊恐中，卡西顺手拽住一根弹力牵引绳挂住自己，却如同失控的风筝般随着绳子的摆动在舱里甩来甩去。

巨响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下一刻她的头狠狠撞在什么上面，昏了过去。

失去知觉前，她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飞船坠毁了。

卡西醒来的时候只看见满天的星斗。一条银河横亘天际，繁星闪耀间，有种绚烂夺目的美。

发怔了一会她才动了动，左背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别动！”

“啊！”

眼前出现一张陌生男人的脸。他很年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皮肤白净，好看的眉毛下一双眼睛亮若星辰，挺直的鼻梁，轻抿的唇透出种坚毅果决的味道。看了他一会，卡西没觉得害怕，只是有些意外地问：“你是谁？这是哪？”

“和你一样的坠毁者。”

“坠毁！对啊，雷亚呢？”猛地想起了什么，卡西惊叫起来。

摇头，“他被座椅卡住未能弹射出飞船，飞船爆炸，他死了。”

“雷亚！”

“别叫了，他不会再回答你。你运气好，坠毁的时候摔在树枝上还幸运地没有头朝下着地。我把你从树林里拖出来的时候，你的肋骨断了四根，肺叶扎穿了一片，幸好还有点树胶，不然你已经死了。”他一口气把话说完，没理会卡西听没听到。

等到卡西回过神来时，他不见了。

视野所及之处不见人影，卡西只看得到天上的银河，远处有沙沙的树叶响声。

二、不同时代的远航者

不能动，卡西只能保持僵硬的姿势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听到细微的沙沙响。

蛇！

在心里尖叫了一声，卡西赶忙转头往左一看。

她愣住了。

几步外，一根树枝正在往下垂落，可见地伸长后落在泥土上，扎了进去。

卡西瞪着那根纤细得如同几根头发般粗细的树枝，呆滞着回不过神来。

发呆间，星光不知何时退去，天亮了。

当第一缕晨曦落在卡西脸上时，她能动了。艰难地坐起身，感觉了一下背上的疼痛，她轻轻喘了口气。

“你好些了吗？”

“啊！”再次一惊，卡西转头一看，那个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判断他对自己该不会有什么恶意，卡西放松了不少，就问：“这里是何处？”

“地球。”

“可是……”回想了一会，卡西环顾四周问：“哪个大洲？”

他没回答，只是坐下来看了卡西一会才问：“你出发的时代是哪一年？”

愣了一会，卡西回答：“公元2672年，我和雷亚、简西从木星基地出发，航经海王星后转向猎户座方向。飞行了122年，跃迁两次后抵达猎户座星云附近，却遇到一片星际尘埃……飞船受到撞击，简西当时在尾舱……她遇难后，我们不得不丢弃飞船后舱的负重设施试图跃迁返航。当我们脱离跃迁态时，前方出现一颗行星，跟地球类似但没有水。我们决定环绕它飞行，做远距离观察。结果……飞船突然坠毁了。”卡西一脸懊恼地说。

听着，男子想了想才说：“我在2523年出发，在太阳中心开启时空翘曲……我本来是要去银河系中心的。”

闻言，卡西惊讶地瞪着他，“你去太阳中心？你骗我！绝不可能的。太阳中心温度在1500万度以上，在我出发之前地球根本没有飞船受得了，即便飞船受得了，哪有那么好的阻热材料保护船员呢？啊！你怎么会没死呢？”觉得自己简直错乱了，卡西有些语无伦次地尖叫起来。

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他笑了笑绕开话题问：“你们的飞船当时距离这星球多远？”

理了理混乱的思绪，卡西认为他肯定跟自己开了个恶劣的玩笑，但不再追究，就回答：“在距离30000公里的同步轨道上环绕飞行。”

“……”

见他不说话，卡西忍不住追问：“你是地球人？”

“嗯。”

“你是哪个基地的？我从没听说过有哪个项目是直奔银河系核心的。观测表明那里有个巨大的黑洞，去那里……有什么好处？”

“那你们去猎户座星云做什么？”

“宇航局得到一份资料说那条安全航线往左偏移二十光年有个类地行星，我们去考察移民机会。”

闻言，他扯了扯嘴角。“你们沿着海王星轨道从西北偏45度角的地方掠过冥王星外缘，转向猎户座方向后启动跃迁，对吧？”

“你怎么知道的？”卡西惊讶地看着他。

没有解释，他只是说：“你们的航向有些偏差。你们如果在距离冥王星外缘三万七千公里处以猎户座参宿七为垂直坐标，转左86.9度夹角再跃迁，就不会驶进那片尘埃里了。”

“你！”没明白他说的什么，卡西泄气地甩了一下头才问：“你的同伴呢？”

“我自己造的飞船，自己飞出来的，没有船员。”

卡西再次吃了一惊。“那你……你飞了多远，飞船坠毁多久了？”

“我从虫洞里出来后找到一片暗物质，在那里停留了十年才继续前进。七十年后我抵达人马座附近，前方出现一片星际尘埃，我飞了进去，飞出来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在你掉下来之前，我在这呆了十天。”

撇了一下嘴，卡西看着他的脸，心中万分不信。暗自嘀咕了一句胡说八道，转而问：“这里真的是地球？”

“嗯。但它的状况……”

“它怎么了？”

抬头看看天空，将近正午了。他说：“我要去东边看看它的真相，你留在这里，不要靠近那些树就行。”

发现他要走，卡西心里有些慌，抓住他说：“我跟你一起去吧。万一有野兽……”

笑笑，他说：“这里很安全。除了树，什么都没有，就连蚂蚁都没有。”

觉得他身上透着几分神秘，卡西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处境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吧。万一遇到什么事还能互相照应。”

三、水星榕树

跟在男子身后一路往上爬坡，卡西走得相当艰难。这里的土壤有种异常的松软感，一踏上就会陷下去大半个脚掌，类似半干涸的沼泽地。那男子却毫无所觉，步履从容。

夜里，他们在一片细碎的乱石坡上停下休息。

“我很饿，有东西可以吃吗？”

看了一眼卡西，男子转身离去。不多时他走回来，递给卡西一块蓝色的椭圆形。

“只有这个可以吃。”

“……”

“很好吃的，富含蛋白质，氨基酸，还有二十几种必需的微量元素，水分也很充足。”

犹豫了一下，卡西接过咬了一口。入口有种淡淡的清甜，好似水一样柔和，透着林木特有的清香，带着春天的生长气息。舒展了一下身体，卡西笑弯了眼。

“好吃。这个是果子吗？我怎么没看见树上有？”

“树心。”

“树心？什么东西？”

没解释，他说：“我们还要走一个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没有再跟卡西攀谈，自顾自盘腿闭上眼，安静无声。见他对自己爱理不理，卡西暗自翻了一下白眼，但此时她什么都不知道，只得在距离他三步的地方找了片平整的砂石靠着，半闭上眼休息。

沙沙沙，沙沙沙……

不知睡了多久，卡西被轻微的响动声惊醒过来。斜眼一看，她再次发呆了一下，旋即冒出一身冷汗，一骨碌爬起身来。

借着明亮的星光，十步外的树丛边缘有一根垂落的纤细树枝正可见地往下伸长，垂落着地，扎了进去。

啊！什么鬼东西。

在心里尖叫了一下，卡西赶忙回头去找那个男子。他依旧静坐闭眼，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

“喂！那个……”突然注意到自己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卡西只得叫：“你看那树枝，它，它……”

睁开眼，他看过来。“怎么了？”

“树枝！我看见……你看那根树枝。我看到它向下生长扎进土里。太怪了，我没见过树长得这么快的，十几分钟它至少长了十厘米。”

不以为怪，他笑了笑回答：“这个地方离核心很远，它已经长得很慢了。它只在夜里生长，不用理会。”

不解，卡西的眼睛瞪得溜圆。“什么意思？这也叫长得慢？它是树，又不是机器！”

见她如此一惊一乍，他有些好笑地问：“它长得快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哑然。

想了想，他又问：“地球上有种植物叫榕树，你知道吗？”

“知道啊。2610年后地球都被榕树覆盖了。”

“覆盖？”他挑了下眉，“发生了什么事？”

一愣，卡西才想起他早已离开地球。回想了一会便把此后一百多年里的事告诉他。

2565年，地球宇航局造出了一艘高性能的深空探测飞船。飞船模仿鲸鱼的外形设计，内壁使用的是一种合成生物分子材料，具备极高的生物延展性与修复性，在遭受损伤时能在一定程度上自动愈合。当时，宇航局里还有几条安全的航线图。建成后第二年，那艘飞船沿着飞往太阳方向的一条安全航道进行绕日考察。

但是，飞船掠过太阳边缘八千公里处时遇上了太阳风暴而受损，不得已冒险迫降在水星背阳面的一个深谷里，等待飞船自行修复。期间，两名宇航员在水星表面做土壤收集，无意间捕捉到微弱的生物磁场反应。按图索骥，他们在一条百米深的沟壑里找到一枚生物核。

经过测定，那枚生物核诞生在十亿年前，奇妙的是它依旧具备生物活性。科学家们推测它是陨星挟带的，在陨星撞击水星时坠落在极寒地带才得以保存下来。

2587年，多尔克基因公司从那枚生物核里提取出植物活性成分，确认它是一枚树种。树种中的活性物质能与榕树的细胞结合，大幅提高它们的环境适应性，使榕树能加速生长并适应任何恶劣环境。多尔克公司把这种新培育出来的树命名为：水星榕树。

当时地球上正在推进绿星计划，意即大力植树造林改善环境，号称要让绿色覆盖陆地。

水星榕树生长迅速，不但材质优良，更抗旱、耐寒、耐高温，还能在水里大面积栽种，有效改善土壤环境，降低土壤的含盐量，是完美的环境改造树。最重要的是，它是基因合成物，价格低廉。于是，水星榕树成为绿星计划的主要树种，各大城市也选择水星榕树做为城市绿树。

二十三年后，水星榕树覆盖了地球上所有的低洼坑地、积水沼泽、盐碱地带、沙漠地带以及一切需要改良和美化环境，改善土壤属性的地区，把地球装点成了一颗绿色星球。

听完卡西的话，那男子眼里掠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就问：“地球上的原生树种呢？”

“水星榕树长得很快，树冠繁茂好看，于是……那些原生树种都被淘汰，收藏在基因库里，只有少部分种在植物园里供人观赏。”

“农作物以及其他的花草藤呢？”

“种在温室农场里。野生的花草藤……灭绝了。水星榕树覆盖了所有地区。那些水底城市还在城市四周种植三圈水星榕树林带，能有效的减缓水流对城市墙壁的侵蚀与震荡，是天然的绿色防护墙。”

“水底？”

“是啊。2619年后人类建成了三十座水底城市，在100米深的浅海里由内往外建设，最深处的城市在水下500米。种植水星榕树后，水底城市四周一百里内水流平缓，使水底城市的承压和防护经费大大降低，当时陆地上居住紧张，很多人就搬进了水底城。”

摇摇头，他扯了扯嘴角才说：“亏你们想得出来。”

“什么？”

“没什么。还有三个小时天亮，你可以再睡一下。”

依旧不解，但见他一脸轻松，卡西感觉安全了很多，想了想躺下继续睡。

转脸看着十步外树林，那男子微微皱眉，低叹一声。

四、城市森林

之后十天，卡西跟着那个男子爬到了更高处。

树木越来越茂盛，广阔的树冠遮蔽了阳光，无数树枝从树干上垂下，密密麻麻地直立着插进泥土里，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

那男子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把石刀，一路往前走，他不断挥刀开路，更不时丢出一个蓝色的椭圆形给跟在后面的卡西。看着他毫不费力地挥刀砍断那些垂落的树枝，卡西有些手痒。

“嘿，坐享其成不好，要不要我帮你，你休息一下？”

微怔，他回头看看她说：“你要砍树？”

“你可别小看人。我是宇航员，经过很多训练的。”

好笑，“好啊。那你试试。”

“别瞧不起人。你以为你是男人了不起。”见他一脸好笑的神色，卡西顿时怒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耸耸肩，他没说话。

毫不客气地接过刀，卡西差一点就摔倒了。入手的刀至少数十斤重，别说挥舞，拿起来都艰难。

使出吃奶的力气勉强提起那把刀，卡西喘了一下才有些垂头丧气地说：“这石头太重了。你就不能找把轻点的？”

“这是压缩过的高密度合金，比普通金属重十倍，锐利程度强五十倍。”

“你的飞船上的？”

“地上捡的。”

哑然。卡西忍不住问：“我们的力气差很多吗？”

“差很多。但寻常的合金刀斩不断这种树的。你还是走后面，顺便收集口粮。”

“……”

“再走一会，你会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他补充了一句，再次拿过那把刀。

这一天正午后，他们穿过那片密集的树林。

看清前方数步外的景象，卡西惊呆了。

显而易见地，前方是一片废墟。

满地的金属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碎石间夹杂着一些巴掌大小的砖块，偶尔有几块小玻璃在其中闪光。不远处有零碎的骨头，白棱棱地支着，似乎是头骨、胸骨、腿骨……再往前望去，浓绿遮蔽了视线。满目绿色里夹杂着蓝色，还有些闪着微光的破碎建筑，类似文明时代的液晶幕墙。

瞪着前方好一会，卡西突然问：“那是什么？”

“城市的残骸。”

“什么城市？”

“人类的城市。这些城市都被树林占据了。你看那些根……”他走过去几步，指着一步外的一条垂直落下的树枝说：“这条根穿过了一堵墙，墙上的砖块、电子元件、金属都被摧毁了。这个人不知道当时是活着还是死去，但树根穿过他的身体，把他吃掉了。只剩下几块骨头。”

看着树枝旁散落的碎片和碎骨，卡西发怔了许久才问：“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根？”

“这个就是根。”

瞪着那条垂直落下的树枝，卡西愕然。“不是树枝吗？”

“不是。你知道榕树会长出气根吧？”

“……”

“榕树的树枝上会长出很多须状的不定根，垂直向下生长，到达地面后即插入土壤中继续生长，犹如树干。它们对主干有支持的作用，并帮助主干吸收养分，供给大树生长。你看到的这些都是榕树的气根。它们已经长得足够粗壮，不再是细丝状了。”

瞪着那些一条条比大腿还粗的气根，卡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可是……它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笑笑，“我猜……这些城市被废弃至少一百年了。榕树因此野蛮生长，摧毁了城市设施，占据了一切空间。我们越往里走，根就越是粗壮和细密，说明越是靠近主干。”

“主干在哪？”

“东边！”指了指前方，他又说：“走吧。你想知道的真相在前面会看到的。跟着我走，不要碰那些树根。”

五、它活了

卡西继续跟着男子在树根间穿行。一路上，她看到无数断壁残垣，密集的树根毫无阻滞地穿过残壁深扎土里。但越是往里走，残骸越小，脚下的细砂越来越多。

一天一夜后，男子站住脚。

一步外是一株足有三人合抱粗细的树干。树干四周一条气根都没有，巨大的树冠覆盖了十米方圆，树根下密布着细碎的砂石。

“我们看到的那些根都是这颗树长出来的？”卡西看了一会，惊讶地问。

“这是气根。”

“啊！”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卡西想了想才说：“不对吧。气根能长到这个程度？你看它周围都没有气根了。可之前那些不是这样的。”

抬头看看头上一米高处，他回答：“你看头顶。其余气根的养分都被它吸收了，长不出来而已。”

头顶一根足有五十厘米粗细的枝条下缘密布细孔，一个个细孔足有一个指头那般粗细。细孔里有些露出一只手指长短的树须，但只看顶端就知道那些树须都已经干涸了。

抬头瞪着那些细孔一会，卡西终于问：“它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就是你们的水星榕树吧。”

“啊！可是……可是我走的时候它们没有什么异样啊。”

“你不信？继续往前走就知道了。”

不知能说什么，卡西想了想率先往前走去。

前方没有障碍物。

可她刚走进那圈十米方圆的空地，突然感觉到脚下一空。

“啊！”

不等惊叫完，只听得“哗”地一声，卡西好似石头一样向下坠去。

砰！

卡西重重地砸在什么上面。没等她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只手拉起她。

“啊，谢谢，谢谢。咳咳咳，咳咳咳……”拽住他的手，卡西咳了一会终于定住神。四周闪着淡蓝色的光，显得一片幽暗，更有几分模糊。“这是哪？”

“树下。”

低头一看脚下，卡西呆住了。脚下是成片的散碎白骨，看起来都是人骨。其中几具尸体皮肉完整，上面还套着撕破的衣服。

奔过去一看，卡西惊叫起来。“2690年……波塞冬三号。2711年，亚尔顿二号。2601年，波斯顿号……2720年……他们是宇航员。怎么都死在这里了？”

“跟你一样踏空掉下来的。”

“踏空？”

“你仔细看看四周。”

抬头一看，卡西吃了一惊。两米高处出现一个大窟窿。距离他们八步外有一根直立的树身。树身有四人合抱般粗细，上窄下宽，脚下膨胀的巨大根块突出在地面上，根块往四周生长，末端逐渐变细，在尸骨堆里延伸。

“什么都别问。等到夜里你看看就知道了。”

卡西瞪着那些畸形膨胀的根块，脊背有些发冷。

夜里，卡西小心地站在男子身边。地底的树坑下黑得不见五指。渐渐地，朦胧的蓝色光芒亮起。定睛一看，是树身在由内而外地发光。

没等她问，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当蓝色的光照彻了这片树坑时，树底下突出的膨胀根活了过来，它们飞速地向四周蔓延，所过之处白骨全部变成了细砂。一条根缠绕上一具尸体，不到二十分钟尸体就变成了一堆白骨。衣服全部分解成细小的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望着那惊悚的一幕，卡西微微张开嘴有些回不过神来。

就在这时，一条根猛地变长，一下子窜到卡西脚下。

不等她惊叫出声，就感觉到自己飞了起来。

砰！

卡西重重摔在一片白骨粉尘里，在她原本的位置上，那条根须攫住了那男子的手臂，急速向上爬升。不等卡西惊叫提醒，他突然探出右手抓住那条根的一处，一掐。

好似被打断了什么，那条根猛地一抖。

啪嗒。

那条根猛地断掉了一截，落地，一缩，一弹，竟如同蛇一样立起。

在卡西呆滞的目光里，四周蔓延的根须迅速聚拢过来，好似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子，向前一扑。下一瞬，男子腾身一跃。他的脚尖轻巧地踏在根须上，顺势在空中一翻，眨眼间滑过十步的距离，握掌为拳狠狠击在树身上。

卡西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树身。下一息，大地猛地一跳。

一声刺耳的“哗啦”声后，所有根须好似被定住，眨眼间坠地，焦枯。

脚下再次塌陷，没等惊叫或者抓住什么，卡西已经随着塌方的泥土往下直坠。

“咳咳咳……”等到她从飞扬的尘土里爬起来咳嗽了好一会后，卡西才发现头顶是满天星光。她正站在一片灰白色的沙地上。放眼望去，数百米的视野里不见树木，只有满地的骨殖粉尘、金属粉末、玻璃碎末，以及烧焦似的根须、树叶混杂在一起，宛如高温后的焦土。

呆站了一会，卡西有种在幻想电影里的感觉，不知发呆了多久，她才回头去找那个男子。

二十步外，他正低头看着什么。他手中有一枚黑色的椭圆形。

“喂！你……看什么？”

“它活过来了。”

“什么活过来？”

“……”

见他不回答自己，卡西忍不住追问：“你是人吗？”

吃了一惊，他笑笑：“长得不像？”

“可是你……”犹豫了一下，卡西还是说：“人没有像你这样的。”猛地想起来什么，她叫起来：“2502年，地球上爆发过一场超人战争。那些人是基因改造的产物，一个个都跟变形金刚一样厉害。你……你不会是那个时代的超人吧？”

“他们后来如何呢？”

“都死了。据说他们有什么瑕疵，那是个失败的技术。”

“对啊。”

“可你……你的速度太快了。我没看见你用武器，你怎么打死它的？那是什么魔法？”

“魔法？”他笑了一下才说：“人类把自己不能理解的，无法解释的称之为魔法、妖术，或者巫术，玄学。只有能够理解，可以用方程式表述的才叫科学。可是这种观念错得离谱。视野和角度决定认知的深度与广度。狭隘的认知只会束缚人类对空间、时间、能量以及其他宇宙现象的感知和理解，持续下去，科学的路只会越走越窄。”

“……”

“夏虫不可以语冰，不代表冬天的雪花不存在。蚂蚁不能理解人工智能，不代表人工智能是魔术。但对于夏虫和蚂蚁，它们确实是幻想。”

“宇宙中一切现象都是可以被感知并解释的，做不到是因为存在的能量层次太低，角度和视野被固化的认知所限制。所以宇宙里没有魔法，只有科学，广义的科学。”

无言以对。卡西看了他一会才说：“你有理。那你……你知道它是什么东西吗？”

“不知道是什么。但除了我们，地球上只有这种榕树，没有任何生物，包括微生物。”

“……”

“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答案在前面。”他把那枚黑色的椭圆形丢在地上。椭圆形碎成黑色尘埃。

吓了一跳，卡西忙问：“它……死了吗？”

“这回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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